两天后,李树群虽然满肚子的不情愿,但也给傅振军相办好了学校——水西附高,就在清水河西边对岸上的一座高中,李树群就在那所学校里教书,这样一家人之间好歹有个照应。
东北天冷,地上的积雪难化,年少的傅振军穿着粘着雪粒的破布棉鞋,上身着一件淡薄的蓝底白花衬衫,就这么哆哆嗦嗦地进了教室。教室里坐满了人,傅振军由于是新来的,于是被老师安排到了靠后的位置,桌子紧紧挨着后面破旧的黑板报。板报上贴的是这次月考的新排名,旁边是用彩色粉笔标注出的光荣榜。
班主任姓高,叫高屏,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瘦高个女人,主要教授数学,总习惯穿着一身灰色套装,拿着一把长长的戒尺,“你们都得好好学,上课认真点,不然就让你们家长来我办公室训话。”
高屏站在讲台上掀开课本,一边往黑板上写了几个公式,一边这样说着。
教师一共有四列均匀排布的木课桌,左边两列,右边两列。老师们给傅振军安排的那张桌子正好在最中央的后面,正对着讲桌,傅振军将课桌摆布在桌面上,每次抬起头一眼就能正对上老师的眼睛,直直地看见讲台上那一张讲桌。李树群站在门外敲了敲门,跟走过来的高屏偷摸说了两句话,左右不过是祝福高屏多多关照新来的傅振军,说这是自己的一位远房亲戚,随后便到自己的班集体里劳碌去了。
这是高三的上半学期,由于要升入高三冲刺高考,班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在埋头苦学,理科班里不像文科班,文科班满满都是背书、朗诵的声音,只有理科班都在不停地演算、刷题,后排基本属于差生的根据地,几个人窝在一块交头接耳,手里头不断叠着小纸条,嘴边嚼着一毛一块的泡糖。
看着课桌上新发下来的习题卷子,傅振军有点恍惚,他不止一次地觉得世界是有程序的,自己的命运也许是被人安排好的,不知道怎么地一下子就从家乡到了东北的冰天雪地里,又坐在了这张课桌前。
命运真的是由自己决定的吗?某一刻傅振军开始疑惑。
但这一瞬很快过去,他很快就写起了手上的演算题。
不一会儿,高屏走了过来敲了敲傅振军的破木桌面,冷冽的目光从镜片后扫过眼前的傅振军,“傅振军,是吧?”
“昨天已经学到了这一章”高屏盯着眼前这个瘦小的男孩,翻了翻桌面上傅振军的新课本,将书页打开,指了指标题上的第四单元,高三的课程非常紧迫,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东西就学的飞速,“如果跟不上的话,每晚晚自习你可以单独出来,我给你补一补。”
饶是傅振军非常有理科的天赋,在这么快速高压的环境下,吸收这些知识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傅振军猜测也许是姑父的嘱咐起了作用,让这位老师对他额外关照了些,连忙点了点头。
所有的课程都进行的很快,傅振军拼命集中精力听着老师讲课,黑板上的笔记很快就铺了一黑板,“噌、噌、噌”手底下的卷子很快堆成了小山状。
只是傅振军脑海里总是不住地闪现出夜里李树群和傅东园说的话,“难道家里白添一口饭,交一份学费吗?”
“难道家里白添一口饭,交一份学费吗?”
这话实在是深深刺痛了他年少的心,吃白饭的感觉总归是不好受的。高中学费二十元一学期,对于家里来说是笔很大的开支。傅振军落下了不少需要补的课,下了晚自习,冰天雪地里,他就自己窝在学校的烧水的锅炉房里学习,煤烟熏了满屋,墙上都是铺满的烟灰。此时的傅振军窝在锅炉房里,精打细算着临行前母亲给的那点钱,这个月交过学费后也就不剩多少了,估计还能留下两个月的生活费,后面的着落在哪里?
傅振军想着吃傅东园家饭时,李树群那不耐的表情和时不时发出的“啧、啧”声就满脸愁容。
夜里下了学,他收拾了桌上写过的一摞卷子,同学们都奔跑着背着书包回了家,傅振军开始盘算着究竟该如何赚取自己的生活费。回家的路上有一道长长的过街天桥,天桥旁是一道铁轨,夜里的路灯打亮在他身上,隔着雾蒙蒙的水汽,傅振军向轨道对面的那片铁厂望去。厂子里黑黢黢的,只有门口看门的屋里亮着一盏黄澄澄的煤油灯,一个看门的老头卧在里头,手里掐着一杆旱烟,烟气雾腾腾地就开始往上散,直到老头将腿脚落在了眼前的木桌子上,桌上的旧式老收音机里不断地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傅振军眼前不断闪过小院附近每每夜里那一声声吆喝声,“收铁咧!收铁!八分一斤!!”
八分一斤。
傅振军不断盘算着铁厂里的矿藏,心中突然就有了想法,也许最近的生活费就要有了着落。他翻过一条深深的沟,卧在冰雪里的铁轨上一直匍匐着直到屋里的老头儿轻轻熄灭了桌上的那盏煤油灯,傅振军这才翻过沟,用手将铁门上的栓子轻轻一带,就将门推开进了铁厂。门旁堆着一摞生铁,冷飕飕的寒冬里,傅振军将身后背的编织袋一抖,开始悄没声地撸起袖子将铁块放进编织袋子里,冬天的风呜呜地灌进袖口里,他刻意将动作放缓了,蹑手蹑脚地背起身上的这一包厚重的金元宝。
“汪!汪——”此时厂房内传来两声狗吠,屋里的老头被惊醒,突然开了桌上的煤油灯往外望去,“诶!谁?!谁在那儿?!”
傅振军一个激灵连忙将手边的铁矿放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老头的房门用铁栓倒插了上。
“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开门!快开门!”老头不断晃动着铁门,从铁栅栏缝隙里看着傅振军将一个个铁矿搬走,背着麻木袋兜就从铁栅栏口一跃而过了。翻过火车旁边的地道沟,傅振军背着身后的铁块重重地摔进了雪里,铁块在深夜的雪地里砸下一个突兀的坑,他很快翻了身又站起来,瘦骨嶙峋的肩膀让麻袋口勒出一条浅浅的血印子,但傅振军的心里却是沸腾的、激动的。
夜里,身后很快传来老头不住地呼喊声“诶——!站住、站住!”,老头好不容易将傅振军锁住的门把拉开,却眼见着他越跑越远、越跑越远,气的直拍腿。
瘦小的傅振军就这样将偷来的铁在东北漫天飞雪中扛行了二里地,直到到了小院子门口,望见了那个总吆喝着“八分一斤”的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