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城隍庙热闹非凡,从清早开门,前来烧香拜神的香客便络绎不绝。
庭院中摆放着各种贡品,其中不乏应节日的各色花灯,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十分应景的系上了两截红布条。
香炉中的香火不断,紫烟徐徐上升到城隍庙半空,又逐渐消散。突然间即将散去的烟雾打了个旋儿,向城隍庙后院飘去。
紫烟穿过门窗,最终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墙的那边一道白光闪过,光晕下缓缓走出两个青年男子。
屋中有一黄袍人见二人至此,并不惊讶,上前俯身作揖道:“小神为此处司书,见过二位仙君。”
站在左前侧的男子身着青衣,发冠端正,眉目温和,也作揖还礼道:“我二人初到此处,叨扰阁下了。”
“仙君客气,接引上界仙君本就是我们城隍庙的职责。”说着拿起名册,“劳烦二位仙君出示仙印,小神还需登记在册。”
仙印是天庭每个神仙都会有的信物,独一无二。其中包括了这个神仙的所有信息,按照人间的说法就是一本户籍档案。
不过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看的,也要按照权限的大小,神级越大看到的信息越多。像司书这种隶属于城隍庙二十四司的小神,就只能看到姓甚名谁从哪来这种基本信息了。
“青岘,白虎七宿奎木狼之子。”司书一边执笔记录,一边出声问询。
“正是。”青衣男子颔首道。
司书又将目光转向后侧的赤袖黑袍男子,此人比之青岘的规正端庄,不羁许多,甚至算得上不修边幅。
头发并不束冠,蓬乱如山间的野草,衣袍也是松垮垮的,随意地坐在桌子上,脚踩着矮凳,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好不肆意。
司书也曾见过此类打扮的人,那人是个诗人,满腹才华。而面前这位,司书暗自摇头,眉眼毫无诗书之气。
“贺满棠”他继续按照仙印记册,“蓬莱人。”
司书眉头微皱,后面这三个字很有讲头。就拿青岘说,人家是仙二代,换句话说是能找到根的。但一句“蓬莱人”算什么,既不是飞升成仙,也不是神仙之子,总不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相同的人设要是来个第二遍,可就算蹭热度了。
再者,“蓬莱”那是什么地方,东华帝君的地盘,难保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司书心中百转千回,妥善登记后,将仙印交还对方,“二位仙君久等,城隍爷早已备好酒菜,为仙君们接风洗尘,请随我来。”
青岘稍显吃惊,接着推拒道:“实在谢过城隍公美意,只是我二人尚有要事在身,恐误了行程。”
“吃顿饭的功夫总还是有的,再说正逢人间元宵佳节,二位仙君初到人间也要体察一番风土民情不是?”
“只是”青岘犹豫道:“在仙界时,李仙师曾嘱咐下界要寻一人一妖共同调查此事,城隍庙中应有记载,司书不妨将名册找来,等我将他们寻到,再回来欢聚如何?”
“找人一事又怎能急于一时,何况仙君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先去宴席,说不定城隍爷那有什么管用的法子。”
如此盛情难却,青岘便应了下来。
整个过程贺满棠一言未发,双手环胸不知在想什么,待到出了屋子,看到满院的信徒和香客,眸中才有了光彩。
司书注意到这个变化,又细细端详他的样貌,确定供奉的满座神仙中没有他这一尊。所以说,这位神官乐的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如果他见过二郎神家的哮天被放出去撒欢时的神情,就会发现这二者是一样的。
宴席安排在庙中一处阁楼中,除了做东的城隍神,作陪的还有四值功曹中的一位,值年神李丙。
“虽说我们修行之人不念口腹之欲,但这人间美酒佳肴也是另有一番滋味啊。”
席间城隍公把酒言欢,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比之天上忙忙碌碌的老神仙,日子滋润的多了。
说着举杯敬向青岘:“仙君,老夫听过你的名字,算得上年轻仙人中的翘楚。”
青岘举杯回敬:“我一平庸之辈,城隍公谬赞了。”
“诶”城隍公已然微醺,大手一挥,不赞同道:“你怎会是庸才,虎父无犬子,想当年你父亲冲冠一怒为红颜惊动三界,至今……”
“咳咳”一阵刻意的咳嗽声打断了城隍公的侃侃而谈,值年神李丙打岔道:“都是过去事了不提也罢,我瞧这位仙君眼生,不知是哪里人士?何时成仙?”
城隍公自知失言,悻悻然坐下看向被问的人。
贺满棠这边刚吃饱喝足,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一条腿曲起踩着椅子,正在用拽下来的螃蟹腿剔牙,语气十分嚣张:“蓬莱人,生而为仙。”
果然此话一出,平地惊雷。任谁都知道“生而为仙”的含金量,近些年天庭严格把控仙制,别说凡人飞升的少之又少,就连“仙二代”也得凭真本事才能成仙。
就算是赶上了时代红利的李天王家小女儿,那也算不上“生而为仙”,足可见此人狂傲,但却有其资本。
“二位仙君真乃仙中龙凤也。”城隍公与李丙齐声感叹道。
酒过三巡,青岘问道:“不知那记录与我们同行的一人一妖名册现在何处?若是早些找到他们最好,免得生出变故”
话落,城隍公与李丙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前者道:“那是自然,劳烦李功曹去司书那把名册取来。”
“二位仙君稍等片刻。”李丙依言离去。
窗外月上梢头,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渐渐褪去。
青岘为城隍公斟满酒:“我与满棠初来乍到,若是有不懂的地方还望城隍公指点一二。”
“仙君哪里话,您此行身负重任,若有能帮上忙的地方老夫定义不容辞。”
说罢,两人遥相举杯,只是都没有将杯中酒饮尽。
“得您如此承诺,晚辈就放心了。”青岘笑道:“我下凡机会不多,竟不知每逢人间佳节庙中香火如此鼎盛,此地尤甚,比之州府城隍庙也不逊色。”
城隍公轻抚胡须,酒气下眉宇间难掩自得,“老夫官职虽不大,仅为一地城隍,但也是尽职尽责,守卫一方生灵,维系三界通信。”
“晚辈佩服”青岘拱手称赞:“此次上面能发现这桩未了结的因果多亏了有城隍公细心盘查,禀明异常。”
“提及此事,非自夸也,幸亏老夫早早看出了蹊跷。”城隍公得意笑着,嘴角的皱纹快要挤成了一朵花,徐徐讲道:“约莫是从去年乞巧节后,城里隔三差五就会丢个人,大多是女人和孩子。一开始也只以为是凡间拐卖案子,但官府查了许久也没个结果。”
“慢慢的就有些失踪人口的家属找过来祈神拜佛。”城隍公喝了口酒润嗓,接着道:“老夫找他们细细了解事件经过,怎么都觉得此事诡异,不像凡人所为,于是立马上报给天庭。这不上面一查,查出一个大因果来,仙君可知是何人落下的因果?”
“尚且不知。”青岘如实道。
天庭有一面因缘镜,这镜子本是用来看因果的,种因人站在镜前,镜中便会显示此人未解的果。但后来不知怎么传成了姻缘镜,通过镜子就能看到自己的命定之人,不过夫妻一说,怎么不算因果报应呢。
话扯远了,天庭负责调查因果的神官当然知晓此事为何人的因果,但这话题太敏感了,说出来倒成了公然议论领导同事八卦,所以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干脆不说。
“城隍公是如何发现此事非人力所为的?”青岘问道。
“这一眼便看出来了,哪有人贩子会在一个城里抓走几十余人的。”
“几十余人?”
“可不是嘛”城隍公掐着手指头计算:“细细算来,应该是四十三人。”
青岘与贺满棠对视一眼,心中所想皆是:这次的妖邪还真不是个善茬。
“不好了!”外头传来惊呼声,下一瞬李丙推门而入,气喘吁吁道:“记录的名册被烧了。”
“什么?”城隍公状似大惊,立刻起身问道:“怎会如此?”
李丙从怀中掏出一本被烧毁仅剩一角的名册,解释道:“我寻到司书时,他正在灭火,但火势太快来不及阻止,仅来得及救出这点。”
城隍公勃然大怒:“纵火之人可曾抓住了?如此要紧之物,司书保管不善,让他来见我。”
青岘赶在李丙开口前道:“此事要紧,不如我们与城隍公前去现场,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城隍公略一沉思,复又道:“如此也好。”
“名册烧了是他们的事?与你何干,非要凑这个热闹。”贺满棠二人走在最后面,他用密音问青岘。
“总不能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青岘密音道:“这名册早就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