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来回跳动，一下又一下，震颤着胸腔。

    麦芽轻轻喘着气，盯着麦田深处，期待着那里会出现她想见到的人。

    发丝随风上扬，耳边呼啸一阵，风之子像是从某地冲出，成群结队相伴而来。

    随着飘荡的裙摆，数百点萤火从麦芽身后涌出，朝着麦地中央上空奔去。

    像是在回应麦芽的期许一般，这片大地在沉睡的夜晚苏醒了。

    萤火再次汇聚成团坠入地面，漆黑的麦地包裹着闪耀的光团，麦芽知道自己快要见到他了。

    她跳下田埂，冲进田野，奔向萤火。

    梦里看不清面孔的人影。

    夜晚独自仰望月亮的寂寞。

    儿时对她许下诺言的稻神。

    所有的一切都在麦芽心中汇聚成一个名字。

    萤火成形，朝她伸出手，这似乎是一个重复了千万次的动作。

    麦芽向前奔去，脑中闪过许多复苏的记忆。

    夜晚的漆黑、温暖的怀抱、手中的麦穗、熟悉的声音……

    她不该忘记，她怎么可以忘记。

    夜风送好，麦芽顺着风向奔向光团，她伸出手，心中的名字宣之于口。

    “稻夜！”

    记忆从未消散，它只是藏在某处，只需要一把钥匙就能打开。

    这个名字，就是麦芽的钥匙。

    像是受到某种惊吓，萤火瞬间四散而去，宛如升空的烟花向夜空漫扬。

    这次，麦芽抓紧了那只手。

    点点星光与萤火下，稻夜的眼中映出少女的模样，她额角渗出汗水，飞扬的发丝连着衣摆与风跳着华尔兹。

    他睁大双眼，视线对上麦芽，看见她的眼中浮现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丽的神采。

    杏色瞳孔闪着耀眼的光泽，如同月色般动人。

    双手握紧，稻夜一把将麦芽拉近。

    月下，少女跌进了神明的怀抱。

    麦芽用双手环住稻夜，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像是回到了儿时。

    在这片土地上，爷爷曾牵着她的手在田埂上散步，奶奶会买好雪糕接她放学。

    下午回家时，会在很远的地方就闻到饭菜香。

    记忆里，她总能闻到浓郁的稻香和麦香，是刚出锅热腾腾的大米、新酿的澄黄啤酒、打开烤箱时的面包……

    此刻这些关于小镇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

    麦芽将头埋进稻夜的怀中，鼻腔里萦绕着一股好闻的米香。

    她闭上眼睛，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仿佛又成了那个在夜晚走丢的女孩，紧紧依偎着守护小镇的稻神。

    “你终于来找我了。”

    头顶，稻夜的声音响起。

    怀中的女孩从豆大一点成长为如今的窈窕少女，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神明的生命太过漫长，本不应该对时间的流逝产生感觉，奈何寂寞将生命掏出一个空洞，就连穿梭的分秒也会刺痛裸露的伤口。

    在这所小镇上，稻夜一直履行着他的职责。

    年复一年，春华秋实，让人们乐享丰收。

    但他无法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只能在人群中与他们擦肩而过。

    直到哭泣的麦芽拉着他的衣袖，闯入了神明无数个孤独的夜晚。

    稻夜将手放在麦芽的头顶静静感受她的温度。

    “别哭啦，这么多年没见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麦芽抬起头，擦干眼眶的湿润，反驳他：“我没哭，这是喜极而泣……”

    “情不自禁，”稻夜接过话，笑着问，“还是用情难自已比较好呢？”

    话刚说完，肩上落下了麦芽的拳头，不轻不重。

    她转过身，环手于胸。

    稻夜弯下腰，将头靠在麦芽的右肩，话语落在耳旁：“别生气嘛，我可是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的，麦芽。”

    最后两个字他放低了声音，宛如最亲密的耳语轻飘飘地钻进麦芽的耳朵。

    麦芽抬手捂住右耳，一个箭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怕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死于心脏爆炸。

    她抬头看向天空，今夜的月亮很圆，似乎是一年中最圆的时候。

    “今天是……”麦芽突然想起来了。

    是祭典，也是祭日。

    “稻夜，”麦芽问他，“你会变火吗？”

    麦地边，两人找了一处空旷无草的地方围坐，中间是一捆点燃的麦草。

    麦芽双手合十，闭上眼祈祷。

    “爷爷，奶奶，麦芽很久没来看你们了，对不起。”

    “麦芽没有忘记你们，忘记这里……”

    她觉得，此刻可以是祭祀，也可以是忏悔。

    过去这些年，她一直无知无觉地生活在温室之中，对于真正地所属之地从不过问。

    儿时的一切似乎都被她抛掷脑后。

    火焰的影子摇曳在麦芽的脸上，稻夜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

    麦芽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地飘在空中。

    “愿你们泉下也能够幸福安康，有人相伴。”

    最后一点火焰随着话音的消散而熄灭，稻夜摊开手，掌心飞出两团白光，绕着麦芽转了几圈。

    “这是？”

    她好奇的抬起头，视线追随着白光而去。

    “你说的话，它们都听到了，”稻夜对她解释，“它们是游走于此端和彼端的精灵，可以把生人之愿带给已逝之人。”

    麦芽伸出手轻轻触碰两团白光，温暖的触觉自指尖蔓延开来。

    它们盘旋升空，慢慢消失不见。

    麦芽将头靠在稻夜的肩膀，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去。

    这夜，麦芽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第二天早上是在房间里醒来的。

    最初，她以为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直到下楼看见大堂里遍地是摔碎的碗筷和酒瓶她才清醒过来。

    母亲还在屋里睡觉，父亲正在楼下收拾残局。

    麦芽走完最后一个阶梯，父亲抬手招呼她过去。

    “爸。”她叫了一声。

    “麦芽，睡得好吗？”他问她，手里还拿着扫帚。

    “挺好的。”麦芽这么回答。

    “嗯……”

    她看见父亲欲言又止。

    片刻后又开口：“你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今年，刚好是她毕业的一年。

    麦芽站在破碎中，视线停留在一块花瓶碎片上。

    想了想，她说：“那你们呢，爸和妈，有什么打算？”

    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麦芽的父亲有些惊讶。

    沉默了一会儿后，麦芽听到父亲的回答。

    “我们打算留在这里。”

    从大堂的正中央往外看，麦芽可以直接看到家门口的麦田。

    她想，奶奶去世后，或许爷爷会常常坐在这里往外看。

    看稻子和麦子的成熟与长落。

    一边期待着自己的孩子和孙子会在某一天踏进这扇大门。

    “我也是。”麦芽听见自己的声音。

    日子过的很快，决定留下来以后，麦芽和父母趁着天气好把老宅彻底打扫了一番。

    这天傍晚，母亲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麦芽听见门口有人叫了几句。

    她跑到门外，看见叔叔从一辆货车上走了下来，车上放满了崭新的家具。

    父亲过来帮忙搬东西，麦芽瞧着两人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东西往家里搬。

    麦芽笑笑，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问她去哪里。

    麦芽想了想，回头大声说：“去看稻神!”

    说完，她开始朝前奔去。

    在麦田深处，有一个名叫稻夜的神明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