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脸圆圆的小姑娘打开布袋,“哇,是饴糖,真漂亮。”说着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粒,迫不及待地放进嘴里,“真甜,夏香谢谢你。”这位好像叫麦芽。
旁边几个也跟着道了谢,迫不及待的伸出了手,挨着程实的宫女替她也拿了一颗放进她的手心,程实看着她,后者对着她眨了眨眼,她叫清荷,是最近新来的,人很温柔,年纪好像又最大,总是自然的承担着姐姐的形象,程实点点头轻轻放入口中,可能她家中也有很多弟弟妹妹吧。
其实御膳房不算是个苦差,几千几万人伺候的只有那么几个,世间最好的东西层层工艺也不过桌上的几道菜,真正入口的只有那几筷子,却不知养活了多少肚满肥肠,极致的浪费是牌面更是追求利益的源泉,层层克扣,上行下效,回到她们身上的就只有几个冷馒头和每月不知能不能保住的三两碎银。
长得好嘴甜的不甘日日蹉跎,希望自己是被人仰望的那个,颤悠悠的挤着独木桥,剩下就是掰着指头算着出宫的日子,回家找个本分的人成家生子,成为最普通的平凡人。
糖渐渐在嘴里化开,是有些腻人的甜,不过是颗制作最简单的糖,也不能冲散什么命运的苦难,但却能让几个小姑娘在这黑暗的夜色里有一点为人的感知,又活过了一天。
程实一点看着几张稚嫩的一脸沉醉脸庞,还是肉香,下次也偷偷带回来给她们分一分吧。
几人热火朝天地说着话,直到管事的骂声自院内传来,麦芽吐了吐舌头,清荷吹了蜡烛,才迅速爬上铺休息,程实依旧盖着那条单子,单子底下接了一块颜色不一样的布,还是清荷来了撕了自己被子的内里给她缝的,长长的盖过脚面,好歹能称作被子了。
程实捏着被角又陷入沉思,哎,别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贵女,自己连她们伺候的侍女都不如,那些个女主角现世不是特种兵就是会医,混得风生水起,要不就是农女经商带领全家致富,自己一个营养师困在深宫大院里,有今天没明天的,能干吗?不理解,也不尊重,想着想着慢慢闭上了眼。
太阳升了又落,程实的衣服也松了又松,自古有言,抱紧大腿好吃饭,古人诚不欺我,这一年王大娘对她很照顾,程实眼瞅着就正常了起来。
皇宫里总是盛行杨柳扶风,弱态之美,宫女们争先恐后地勒着腰,唯恐多吃一口饭,程实十分不认同,本来就高强度的劳作,营养匮乏,对肝肾损害十分大,古代医疗水平有限,一味的追求病态美可是会要命的。
所以程实的长相并不符合现世标准美人的标准,但仔细看程实长得十分喜人,皮肤白皙、脸颊肉肉的,泛着健康朝气的红晕,笑的时候还有个淡淡的酒窝,一双杏眼圆滚滚的,右眼下缀着一颗小小的黑痣,活脱脱老一辈喜爱的别人家的大孙女。
王大娘就十分自得,一颗病恹恹的黄豆芽被她养得白白胖胖,荣誉感爆棚好么。
这天,程实照常溜回宿舍,还未进屋就听见争执的声音,还伴着低低的啜泣。
她加快脚步进了屋,就看见夏香立着眉毛,抄起剪子就要往脖子刺,程实一个箭步冲过去握住了剪刀。
“你拦着我干什么,让我去给那个死太监当小妾,被他羞辱玩弄,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夏香瞪着程实,倒豆子一样吐出一段字,程实身体不弱,力气自然也比夏香大不少,抢下了剪刀,夏香噙着泪,昂着头坐在那里。
转头看着那几个哭作一团,麦芽被刚才的一幕震惊地没有缓过来,清荷对上程实询问的目光,哽咽地说解释着:“御膳房的陈副总管,要纳夏香做小妾。”
程实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好像听不懂这句话,那总管今年五十四,做夏香爷爷都够岁数了,他一个半入土的太监,要纳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做小妾。
几人又围上夏香,生怕她再做傻事,七嘴八舌地想着办法,清荷拉着她的手,“你找你干娘说过么,她不能帮你说说话么。你家里人呢,知道吗?”
说到这,夏香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手背上,咬着牙说着:“我本来就是家里发水逃难自己将自己卖进来的,本想着孤苦无依才事事讨好,想寻个庇护,可没想”她顺了口气,“那个老婆子竟然跟我说这是我的福气,让我在那个死太监面前多给她谋好处,甚至当着我的面对那个死太监保证她作为娘家人,自然是同意这门婚事的,绑也会将我绑到他府上。”
清荷几人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夏香倒像是平静了一些,站起身催着众人休息,死死的盯着火苗,像是做好了决定,毅然地说:“我不是什么精贵的人,也没有这般让人作弄的道理,他要纳我,也得看他有没有命做这个梦,我就是死了也要咬下他一块肉。就是,到时候尸首应该也不会多好看,就不用为我收尸了。”
程实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十几岁的少女什么也掌握不了,只有生命,可以自己决定。
一夜无眠,第二日程实顶着两个黑眼圈,机械地生着火。直到王大娘走近叫她,才回过神来,王大娘也知晓此事,看了一圈,左右无人,蹲下身宽慰着,“哎,你是为一起的小姑娘发愁吧。”
程实木然的点了点头,王大娘也来气,水灵灵的小丫头要受这样的罪,小声咒骂着:“老不死的东西,祸害几个了,真是活该当太监,绿王八。”程实听到震惊地抬头,几个什么意思,那她们还都在么,难道说—。
王大娘摇摇头,无奈的絮叨着,“他是副总管,又有个在太子跟前的干儿子,在这没人能动得了他,那几个小姑娘,嫁过去没多久,就—”似是不忍,她没再说下去,程实的想法是对的,这陈大海总是搜莫好看的少女,看上了就强娶回家,肆意折磨,折腾死了就换下一个,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因为他有个干儿子,是太子殿内第一总管。
程实扯了扯领口,低头去看灶里的火是不是大了,蓦然有些喘不过气,在这个什么都精贵的宫殿里,最不值钱的却是人命,是他们这样人的人命。
她又端起手啃起了指甲,这是她现实世界的习惯,十个指头经常被啃得血肉模糊,来到这后有意克制,这会儿却顾不上了,忽然,一抹黄色闯入她的视线,是角落里没用的备菜,又抬头看着认真熬着汤的王大娘,想到了什么。
这夜,夏香正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感觉有人轻轻拉自己的衣服,她起身看见程实才回来,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自己,食指放在嘴上示意自己不要出声。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也点了点头,悄悄跟她来到角落。
程实看着她消瘦的脸庞,短短两天,那个恣意明媚的少女就再也不像之前的样子,她拿出准备好的字条,递给夏香。
夏香借着月色,看着上面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我有办法,但不确定,会有些伤害,你怕么”
夏香诧异地看着程实,不知道她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不过片刻,便将纸条塞回程实手里,点了点头,“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程实收回纸条,转身掏出一个篮子,掀开盖布掏出一个碗,乳白色的汤在碗里摇晃着,夏香迷茫的接过来,仰头咕噜噜的喝下,没有什么苦洌的味道,反而十分清香,像是海鲜的味道。
程实拿回碗,又塞给她个黄澄澄的柿子,挥舞着拳头,夏香看不懂,大致明白了她在为自己鼓气,也跟着她举起了拳头用力地点着头,一旦有了希望,就要紧紧抓住。
一连几天下去,夏香浑身突然起了疹子,随后越来越大,脸上斑驳横生,怎么也不见好,最后只能日日戴着纱帘遮盖。
陈大海气急却又没有办法,狠狠骂了夏香的干娘,回来时都是一瘸一拐的,听说是狠狠挨了一脚。二人不想让夏香好过,借着由子将她派到专门负责清洗收泔水的院子去了,那负责干活的基本是些老婆子,很少有小宫女会去,明眼看就知道是蓄意报复。
麦芽又抱着夏香哭,夏香只漏了双眼睛,手脚利索地收拾着东西,看起来心情不错。她拍着麦芽的后背,“好啦,不就是收泔水么,能有什么干不了的,最起码现在不用替我收尸了对吧,他们欺负我,我就把脸露出来吓死他们。”,她不知是对麦芽说还是对自己说,语气轻快又明亮。
那面催的紧,夏香收拾好东西,跟每个人告了别,到程实时,她紧紧地拉着程实的手,递给她一个布包,眼神灼灼满是重生的激动,什么也没说转头大步走了。程实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突然就不担心了,她相信她,相信她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好,就像浅紫色的马蹄莲,带着花的明艳,又揉着草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