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她身上弗洛拉梵妮的气息,玫瑰混合着胡椒。
他要了一杯薄荷鸡尾酒。其实他不太会喝酒,所以平时宴会上都是喝的最少的。他也不是很喜欢薄荷,又凉又苦的,闻着也刺鼻,但是他就是想尝试一下,就算知道它不好喝,自己也不喜欢。
人往往就是有那么一种冲动。
薇薇安只是看着他,她丝毫没有要与他同酌的意思。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过明显了吧,又或许薇薇安天生就有这种奇特的感知力,她可能发现了他的想法。
她抬起胳膊,扬了扬,十分随意地给他展示了缠着的纱布。
“是我的疏忽,在邀请你的同时没有考虑到自身的状况,”她解释起来“还能见面的话,我会完成这个不完美的邀约。”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薇薇安看着真的很瘦,又细又长的,像缕鬼魂。与寻常恐怖片不同的是,她大概是个比较活泼的鬼吧,和她待在一起真是令人感到愉悦。她白得像是冬天刚下的初雪,还没有融化或结冰,也没有小孩踩上的脚印。她可能栖息在一幅来自大师的杰作里,那是她生前的画像,在一条全是名作的走廊里,在画框间穿梭自如。她并不对来访者索取什么,只是每晚夜深人静时唱起虚无缥缈的歌。
他抿了一口鸡尾酒,又凉又苦。
两人的气氛凝固了,谁也没有开口。不像之前两次的见面,他们之间的话题都是由薇薇安引出的,她作为主导。而她现在双眼正盯着一个远处的点在发愣,她在想什么呢?
伊瓦纳洛斯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来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不过这个契机从何而来呢?服装、珠宝?今天的天气真好?他透过窗户向外看了看,几乎没什么阳光,阴云密布的,仿佛马上就要下雨。
“你的手怎么了么?”他想了一下,说道。
“嗯?”少女显然一愣,她估计没想到他这么久都没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她其实更希望两个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就让她静静地发一会儿呆。
她好像他曾经见过的在受初等教育的儿童一般,“啪”的一下扔开手里把玩的杯子,然端正坐好,双手放在膝上。“我上午在接受治疗。”她回答。
是个好的开端,小伊瓦纳洛斯想。虚浮的感觉消失了,他一直如坐针毡、坐立难安,终于,他感觉到他的大腿贴上了椅子。像他想的那样,她真的很纤弱,弱不禁风,容易生病。她会冷吗?就算现在还在秋的金黄里。
薇薇安穿着一条粉色的纱裙,不是那种常见款式的,但它材质确实是纱的。腰间系着一条深蓝色的丝带,将她束紧,不过她看起来并不难受,也许她的腰本来就细。丝带以下是一层又一层的纱,莫有五六层吧,像是华丽款的蛋糕。几条更宽的丝带将整件裙子吊起来,挂在她的脖子上,那里还有一条项链。真不知道她的脖子是怎么承受得住如此重量的?裙摆下面连着修长的腿,连着亮面漆皮的厚底坡跟小高跟,她看起来也不是很冷,他都比她穿的要多。
于是他又开始谈论关于服饰的话题。别的姑娘对这类话题或多或少都会感到欣喜,感叹自己终于遇到了一个不自大的男人,仿佛见到了知音,就粗鲁如帕洛雷兹亦然。薇薇安却不同,她只是在他递过来话茬的时候偶尔“嗯”或者“哦”一下,伴随着点头,看起来心不在焉的,但是也勉强是在听。她并不乐意发表自己的看法。
当时伊瓦纳洛斯感觉不得不再换一个话题时,一只边境牧羊犬窜进了大厅,后边跟着一帮佣人,不像在驱赶它,倒像是在护着它。它在大厅里横冲直撞,打砸了一通之后就趴在地上打滚。
恩塔维亚多德滚到了薇薇安的脚边。她弯下腰拍了拍它的狗头,她把它抱起来对伊瓦纳洛斯介绍:“他是恩塔维亚多德,我的朋友。”
“汪!”恩塔维亚多德说。
他看着这只呆呆的狗,也许他的目光并不算得上友好,狗畏畏缩缩地冲他叫了两声。少女把狗抱的紧紧的,一边搓一边揉,狗毛飞的到处都是,夸张得像漫天飞雪,幸好他对狗毛不过敏。那些佣人收拾好了家具之后拿着扫把过来扫狗毛。
她什么都不缺,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她总是喜欢给人介绍她的小狗,哦,是朋友。
有下人传话过来了,说老伊瓦纳洛斯在等他的儿子。小伊瓦纳洛斯他本就是从赌场里溜出来的,他一直在输。对方是一个约莫十六十七岁的未成年男性,比他大一两岁,被称作"堤喀吻过的男孩"。他有一头漂亮的蓝色头发,像泡了很久的蝶豆花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映出夺目的金光。他没来得及记下他的全部特征,飞快地输光了所有筹码。在他离开赌场时,低头看见了他藏在领子下面的项链,和他送给薇薇安的款式一样,也许他是哪个家族的少爷,这款由著名设计师鲁托?喀卡多尔设计的项链只售卖了四条。
喀卡多尔,前几年刚结婚的设计师,为了度蜜月而隐退了几年,刚复出就献上他的新作给富商和贵族们。
小伊瓦纳洛斯行了个礼,“那么,我先走了。”薇薇安点头示意。恩塔维亚多德绕着他走了两圈,耷拉着脑袋,呜呜叫了两声,好像很不舍的样子。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仔细观察了一下它,没有什么特别的。于是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诗妮卡不知什么时候又偷偷的溜回来了,也许是在他们聊到一半的时候。她见过那位少爷,是她新的金主的妹妹之友,也许对方对她有点印象,所以她不敢露面,不光是因为薇薇安。
她要攀附上伊瓦纳洛斯家族了吗?她想。一旦薇薇安真的勾搭上了小伊瓦纳洛斯,并咬着他不放的话,她将永远比自己高一头,她想不到什么比伊瓦纳洛斯更有钱有势的家族了,至少在她的圈子里再没有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不甘心啊,虽然这个小小的姑娘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和别人比。是的,她经常拿自己和别人比较,要是比赢了就欢天喜地,比输了就闷闷不乐。但在薇薇安之前,从未有一个女孩让她如此难受过。肯定是她年纪更大,更成熟漂亮……她不能承认自己的丑陋,哪怕她偶尔会悲观地这么想;或者她发育的更好,更有曲线……她想起了之前偶然看见的她手臂上的肌肉和平坦的胸脯,低头看看自己略有弧度的胸……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更加招人喜欢?!一定是她有什么不干净的手段!
但是诗妮卡忘了,她自己也不干净。他们这些人包装的再精致高贵,本质上还是以色侍人的妓//女,只不过比街上的那些多了一个不怎么温暖的港湾,谈何干净?
她萌生了一个不光彩的想法。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只能那么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那太早了,记不清了。她明明知道这样不好。她每次只是在暗地里默默的与别人竞争,从来不把不屑和鄙视拿到明面上来。她害怕那些比她耀眼的女人,害怕被讽刺,被群起而攻之。她是那么像一只老鼠。
天呐,可怜的女孩!
直到薇薇安离开,诗妮卡才回过神。她在确认没有人之后走出来,跑到落地钟前去看看时间。落地钟的表面十分光滑,这是几位佣人拼命擦拭得来的结果,能够倒映出对面的景象。
她在玻璃上看见了映出的自己。她看得很清楚,她眼睛里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