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周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味同嚼蜡般啃咬着手中的冰棍,茫然地望向窗外飞走的鸿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哥,还没做好出发的准备吗?”周洄假惺惺的捧着书本走向他说。
周溯斜眼睥着她,说:“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家没好好和林江运补课,你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周洄将书举起,把下半张脸埋进书里,只留一双小圆眼睛眨巴眨巴的看向他。
“我一会儿回来给你带奶味冰激凌。”周溯永远没办法和妹妹真的置气。
哥哥养的傻妹妹再怎么样都是哥哥养的,哥哥不嫌弃。
周洄将书一把甩到沙发上惊呼出声:“哥哥万岁!”
周溯的嘴角不可察的微微勾起,嘴上却还说着:“看书去。”
说罢,坐起身,走到玄关处换好鞋袜,戴上围巾、线帽,深吸一口气转身下楼。
——“叩叩。”
“来啦!”
陈亦可拉开老旧的防盗门,入眼就是一脸慵懒的周溯,她用手拍拍他的手臂,说:“睡醒了吗?”
“没有,那你一会上街牵着我点儿,免得我走丢了。”他混不吝的说着胡话,明明围巾遮住了他半张脸,笑意却从眼里溢出。
赵青岚不知从哪儿探出的头,狠狠剜了他一眼,说:“丢不了,狗能不知回家的路吗?”
陈亦可忍着笑拉过周溯先一步离开了,不然人两人又该是一场大战。
去早市的路上,陈亦可的手一直拉着他的衣袖,如他所说,怕他走丢了。
周溯扯开陈亦可拽着他衣袖的手,转而挽着她的胳膊,道:“手放外面冷,就这么挽着吧。”
也许是这数九寒天的凉风实在刺骨,刮的人脸皮发红,陈亦可总觉得这过往的人在打量他们。
身正不怕影子斜,而陈亦可清楚的知道自己心里面装的人是谁,做了坏事总会心虚。
其实,她完全可以一个人来,只是昨天她哥的顺嘴说了一句叫周溯陪着一起,她便借着这个由头故意撒娇求着他来。
陈亦可是一个高敏感、高道德标准的人,她会因为自己的爱慕周溯,对他用了些小心机而变得无地自容。
“周溯,你要是怕,我们就不去了吧。”说着,她抽走了那只被周溯挽着的手。
她没办法接受自己带有哄骗意味的占有他的好,人的贪婪和禁制都源于对自身的管控。
她怕自己破了禁制往后会愈加放纵自己的贪婪。
“我不怕,我也很好奇。”周溯这话说的牵强,他怎么可能不怕,“不然我们就去早市上逛逛吧,反正都出来了。”
周溯最讨厌陈亦可突如其来的退缩和反悔,这会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而转变。
他固执的又重新挽上她的胳膊,还没走两步就又被她的将胳膊抽开。
“走啊。”周溯不解的催促着。
不解她为什么放手,不解她为什么不愿意和他有更亲密的关系。
陈亦可环顾四周,也许是两人的刚刚的动作有些大,也许是因为心虚,她极度恐惧突他人投来的目光。
“别挽着我,我不习惯。”陈亦可低着头不敢看周溯。
“不是,挽着怎么了?我们两个挽着手是犯了哪条法律吗?”周溯说着声音不自觉的大了起来。
陈亦可咬着下唇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回应自己的做贼心虚。
周溯也反应过来,刚刚他情绪的起伏过大,于是压低声音,轻柔地说:“我还答应了给周洄买奶味的冰棍,你就当陪我去好不好?
“别挽着。”随后有补上一句,“也别牵着。”
周溯啊,周溯,贪心不足蛇吞象,一夜回到解放前。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陈亦可抬头望着天上的灿阳,周溯目光下移看着她的背影。
谁也不再过多言语,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要和对方说些什么,亦或者说,不知道能和对方说些什么。
萌芽的爱意在背光的角落里肆虐疯长,可走到迎光的对方却不知道还要多久。
——陈亦可回头看看我吧。
——周溯别看着我。
一个渴求回应,一个迟缓回避。
两只天鹅掠过空中,怕两人察觉不到它们,刻意鸣叫一声。
周溯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低头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附耳轻声说道:“学跳舞,学过小四小天鹅吗?”
陈亦可学的是中国舞,四小天鹅是芭蕾。
她侧头看向周溯,少年的脸离她的鼻尖好近好近。
是不是能听见即将压不下去的鼻息,是不是要发现她埋在心里的秘密了。
“周溯,你觉得我会吗?”
周溯,你要知道我喜欢你吗?
“不管你会不会,我会就行,我教你。”说着周溯挽起陈亦可的胳膊,嘴里数着节拍,“一哒二哒,二哒一哒......”
陈亦可不再拒绝,学着他的步伐,跟着他的节拍,挽着他的手臂,周围的目光也再多也不会是往那个方向想了。
最多就是觉得路上多了两个傻孩子,在哪学着跳舞。
而挽上陈亦可手臂的周溯,心里像是吃了一百颗怪味豆,喜悦于找到了和她破冰的方式,却难过于只能用这样不入流的方式。
所以,人就是贪婪的,需要禁制的,周溯如果从未得到陈亦可的示好,那么这样的一点点的破冰便足矣,是现在的他太过贪婪;陈亦可如果从未解开过对自己的禁制,那么便不会一次一次堕入那些她把握不住的情绪。
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的狂热,是短暂、疯狂、浓郁的,人们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贬低着他们,乞求上帝对他们降下神谴。
但当善恶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谁又不是亚当和夏娃?
再者说,那天不论夏娃拿来的是什么,亚当其实都会吃下去,他并不在乎那颗果子是否来自于善恶树,他在乎的是——这枚果子是我的爱人摘下来送给我的。
因为亚当和夏娃彼此间没有秘密、没有羞耻、是纯洁无暇的,所以他全身心的相信夏娃,这便就够了。
只是吃下善恶树的果子的他们变了,他们的心智受到了污化。
他们开始在乎他人的目光,开始羞耻,开始猜忌,开始出现裂痕。
他们从神创造出的拥有永生能力的灵,变成了,只有有限生命的人。
那么,就请人告诉上帝,就算我们的爱充斥着贪婪和放纵,但人的爱是神体会不了,这是人用长生的权利换来的。
周溯和陈亦可都是人,他们的爱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他们能做到的就是在此刻晦暗的、含蓄的、别扭到让人曲解的表达那汹涌潮水下,浮于表面的微漾的爱。
“一哒二哒,二哒一哒......”周溯循环往复的哼唱着调调,陈亦可用手掐着掌心。
默许贪婪,默许打破禁制。
冬日的暖阳洒在两人身上,身上的衣裳裹得严实,几下一动就出了一层薄汗。
“跳不动了,走吧。”但陈亦可还是松开了手。
周溯也明白了陈亦可的意思,但不气馁,小狗只要人小小的安抚就能高兴一整天。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陈亦可的身后,不再像刚刚一样垂头丧气。
人生路漫漫长,周溯不怕陈亦可短暂的拒绝,只要不走散,只要他们还能在一条路上,早晚,陈亦可会看见他的爱,起码周溯是她的选项之一。
“我还没问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冰棍?”周溯傻乎乎的问道。
陈亦可怔愣片刻随即摇摇头说:“我不爱吃甜的,会长虫牙。”
“你哥说你小时候牙做过什么封闭,不容易生虫牙。”周溯努力回忆着说道。
陈亦可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说:“窝沟封闭,那是给六龄齿做的,只是不容易让食物残渣留在牙沟里滋生细菌,但还是要勤刷牙、少吃糖。”
“六龄齿是什么?”
“从门牙开始往里数第六颗牙齿就是六龄齿,而且它刚好也在我们六至七岁时会被换下。”陈亦可张开嘴露出满口白牙。
周溯用牙齿顶了顶自己的六龄齿,说:“可我感觉最近有点难受,像是有牙发出来了。”
“笨死了!”陈亦可合上嘴,嗔怪的看向他,转身便走了。
周溯急急追在身后问:“这么就傻了?我现在才换牙是不是有病啊?不然你先陪我去医院。”
陈亦可转过身郑重的看向他的眼睛,说:“你确实有病。”
“严重吗?我还来得及说遗言吗?”周溯委屈的五官挤在一起打皱。
——“你是神经病呀!而且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周溯长叹一口气,但也没反驳陈亦可的话,她说的对。
“我真没事?”周溯问道。
阳光下,少女笑时,垂下的睫翳像是自带光晕,说:“你回去问周洄,六龄齿旁边是什么牙,她知道。”
“我都不知道,她还能知道了。”
“这个她绝对知道,而且会笑的很大声。”
中午回到家,周溯从周洄卧室里借了一面化妆镜摆在书桌上,他张开嘴,对着镜子左看右望。
六龄齿旁好像真的萌出了一颗小牙,顶着牙床说不出的异感,让人急躁不已。
而叼着奶味冰棍的周洄则直接闯进门,夺回她的宝贝化妆镜。
“哥,你以后不打算做软件工程师,准备当美妆博主了?抢我宝贝小mirror(镜子)。”周洄将化妆镜死死抱在怀里。
“你是恶毒王后吗?昨天抱着个破镜子。再说了,借用一下怎么了?”
“借来干嘛?”
周溯回忆着陈亦可说过的话,半信半疑的问:“你知道六龄齿旁边的是什么牙吗?我感觉自己最近在长牙,嘴里怪难受的。”
“哥,你今年多大?”周洄带着两分坏笑说道。
周溯双手抱胸轻嗤一声:“咱俩龙凤胎,你问我今年多大,你脑子被你的小mirror用魔法照坏了?”
“嘿呀,你这种不懂情趣的人居然会有初智齿,真可惜。”周洄忍不住频频摇头接着抱着东西转身离去,她要马上把这件事情告诉陈亦可。
周溯坐在椅子上对着周洄离去的背影喊道:“什么初智齿?讲明白点!”
“自己上网搜吧!哥,你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小男生咯。”
“赶紧滚,我什么时候也不是小男生啊!”
周溯点开网页开始浏览与“初智齿”有关的词条。
在韩国,人们会将智齿叫做爱情齿,因为智齿通常在青春期时生长出来,而长智齿的酸胀感和这时所遇见的初恋一样让人觉得酸涩。
而韩国有一个偶像团体F(x),也曾发行过一首歌《初智齿》。
“注意了男孩,我有点与众不同,
挤掉其他牙齿才长出来,
在心底最深处,偷偷生根发芽,
穿透你的心墙长出来。”①
这首歌一整晚都不断重复的在周溯的耳机里播放着。
他的舌头抵在刚刚长出的智齿上,耳机压着打过耳洞的耳垂上,心底里住着一个女孩,从落根到抽芽再到成为一棵树,根系不断包裹着心脏,掌管着心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