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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鬼,气量比针尖还小?

    白如竺一觉睡到次日晌午,醒来时竟觉得神思清明,连骨髓里淤积的倦意都散了几分。

    她洗漱后慢条斯理地用了午膳——一碟胭脂鹅脯,半盏蜜酿蒸梨,吃得比平日多些。

    出门前,她瞥了眼铜镜,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肩胛。镜中人面色如常,偏那双眼亮得惊人,生的凌厉。

    而后在走廊上遇到小二上来打扫房间,她吩咐道。

    "水不必留了。"

    随后将碎银坠入铜盆的声响惊醒了呆立的小二,那点子水花还没溅起来,她已踏着满地阳光迈出了门槛。

    出了客栈,白如芷只觉今日异常奇怪,小鬼从昨夜至现在未出声。她猜他是因昨日的话赌气,又觉得现下耳边倒也清净。

    ......

    百晓堂的乌木匾额在日光下泛着幽光。这地方表面是书肆,内里却是任京消息最灵通的暗桩,之前她在柳叶村时对此早有耳闻。

    白如竺跨过门槛时,柜台后的老学究连眼皮都没抬,直到她将银锭按在《论语》封皮上。

    "姑娘随我来。"

    厢房里熏着浓郁的香,徐掌柜的鎏金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几。他生得白胖,笑起来活像尊弥勒佛,偏那双眼精光四射,像能刮下人一层皮。

    "虞大将军失女一事。"她推过银两。

    徐掌柜的扇子顿了顿:"姑娘这银子花得亏了,这事满任京谁不知道?"

    "我买的是百晓堂的消息,不是市井流言。"白如竺说话间指尖无意识的划过杯沿。

    徐掌柜仔细打量眼前人——粗布荆钗,再往上看,正撞上那双让人脊背发寒的眼睛。

    "喧予十二年冬月......虞将军府上添了一位千金。可女婴落地不过四日,"他突然压低声音,"陵国铁骑便攻破雁门关。先帝急诏虞将军入宫,命他三日后率军出征——"

    "说重点。"

    "是是是......"徐掌柜抹了把冷汗,"虞将军与孔夫人鹣鲽情深,成婚次年得长子,八载后诞下爱女,又隔七年方有幼子。而那位失踪多年的大小姐,闺名正是虞芷。可就在将军出征前两日天,小小姐不慎被热汤烫伤......"他喉结滚动,"送行那日,乳娘抱着孩子消失在朱雀大街。"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掌柜的扇子"啪"地敲在案上。

    "最蹊跷的是......那乳娘,是虞老夫人李氏当年从人牙子那挑的,后来护城河边找着尸首时,那乳娘的整张脸皮都被剥了,十指也都被掰断了,可小小姐......依旧也没能找到,咳,怪就怪在——"

    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了个"庶"字,又迅速抹去,"虞将军本是庶出,李氏当年借着大房病逝才掌的家,自那以后,将军府与祖宅彻底断了往来。"

    “还有,虞将军凯旋那日,捷报还未传入府门,先听见了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将军跪在雪地里用战功向先帝换来三千羽林卫,可翻遍大江南北,终究寻不回那片杏黄色的襁褓......”

    徐掌柜讲完最后一个字,仰头灌下整杯冷茶,喉结滚动得像逃命的耗子。

    白如竺瞧着茶渍顺着他花白胡子滴到前襟,忽然笑出了声:"徐掌柜这口才,不去天桥说书真是可惜了。"

    "姑娘说笑。"徐掌柜用袖子抹嘴,眼皮却突突直跳——这主顾听完眼里竟浮着层薄薄的笑意,像是听了个不相干的故事。

    暮色已浸透窗纸,百晓堂檐角悬着的青铜铃在风里叮当。

    白如竺踏出门槛时,一片枯叶正巧落在她肩头。她随手拂去,忽然顿了顿。

    太静了。

    往常这时候,那小鬼早该在耳边聒噪"这老头扯谎"或是"烧伤定有古怪"。

    她故意放慢脚步。"小鬼,气量比针尖还小?"

    ......

    然而只有晚风卷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掠过耳际。

    转过三条街巷,客栈灯笼的红光已在眼前摇晃。

    白如竺摩挲着袖口,温润的触感依旧,却再没有那缕缠人的阴冷气息——倒也自觉,省得她亲自赶人了。

    "刚出炉的叫花鸡哎——"

    沙哑的吆喝声刺破街巷,白如竺猛地驻足。黄泥炉子里窜出的焦香钩子般扯住她衣角,等回过神来,油纸包已经烫红了指尖。

    "姑娘好眼光!"摊主掰开荷叶,金黄油光溅在她眼底,"这可是最后一只肥雏鸡......"

    油脂在唇齿间迸开的刹那,回忆突然劈面而来——

    十二岁的黄昏,柳叶村飘着同样的香气。

    她蜷在饭桌角落,看父亲把鸡腿撕给白衡。"先生夸你文章有气节。"粗粝的手掌揉着兄长发顶,油星子溅到《论语》封皮上。

    忽然一双筷子划过空碗的刺啦声里,忽然多出一块皱巴巴的鸡皮。

    "如竺......"白衡的筷子悬在她碗沿,"分你......"

    "不必。"她听见十二岁的自己说。

    "不识好歹的东西!摆脸子给谁看?"母亲的筷子"啪"地敲在她额角,"洗完衣裳把猪草铡了!养你还不如养头牲口!"

    夜风卷着残叶掠过青石阶,油纸包"哗啦"一声散开。白如竺低头时,发现半截鸡骨正死死咬在自己齿间——竟在不知不觉间咬得粉碎。

    "白如竺......"

    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喉间泛起铁锈味。右臂突然隐隐作痛,那些淡红色的胎记在皮下灼烧起来,就像几年前被按在香炉上时一样。

    许曼香生产那日,接生婆看到女婴右臂狰狞的淡红色胎记就变了脸色:"这丫头怕是恶鬼托生!"父亲白大川当即摔了酒碗——"如猪如猪,就叫如猪罢!"

    记忆里永远弥漫着猪圈的馊臭味。她睡在柴房,吃饭用豁口的陶碗,直到那个暴雨夜,村长带着二十两雪花银来买"阴婚新娘"。

    许曼香笑得像朵皱菊:"这丫头手臂胎记正好能镇邪......"白大川数银子的手在发抖,是为大儿子能进学堂高兴的。

    客栈二楼突然传来孩童笑声。白如竺猛地攥紧右臂,胎记在布料下凹凸起伏。配阴婚那夜,她穿着嫁衣被锁在祠堂,看着村长儿子腐烂的牌位——忽然就笑出了声。

    油纸包彻底散开,叫花鸡滚落在尘土里。她踩过去时,听见鸡骨碎裂的轻响,像极了那晚烧断的祠堂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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