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5

    二十一

    现实中的爱情,不仅有甜蜜,还有很多像焦仲卿和刘兰芝那样的。就连白娘子和许仙的爱情,不也被法海以正义的名义搅和了吗?两人抱在一起,也经不住别人往外拉。

    江玲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是坚决反对的。孩子早恋,那是长期相处产生的,是正常的心理需求。作为有文化的干部,知道这种天然的情愫是无法强制斩断的。你可以在一个适度的范围内谈情说爱,但是仍然要面对现实。

    上一辈人的思想,认为谈恋爱就是奔着将来一起组织家庭的,而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把恋爱和婚姻分得清清楚楚,甚至认为恋爱和结婚没有必然的联系。

    现实是什么?两个人结婚,不仅要性格适合,情投意合,也要在经济,甚至在精神层面上门当户对,这是人们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经验之谈。虽然法律说婚姻是自由的,但婚姻从来都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邓斌家的经济条件自然不必说了,他也对江玲说过,即便他能考上大学,也未必能负担得起上学的开支。这倒是其次,实在不行江玲家可以支助一下,但是结婚后要跟他父母,不说一定会住一起,也要长期相处的。他的父母一字不识,在思想上,肯定会产生比一般婆媳更多的矛盾,那是精神层面的,是难以调和的。

    在这一层面上,江玲和她的父母自然也存在代沟,她哪里可以想得那么远,那么透彻。她觉得自己只是在谈一场浪漫的、纯粹的恋爱而已。

    内部有父母的反对,邓斌的猜疑,外部还有众多的追求者。

    能考进高中的都是佼佼者,按照比例,邓斌他们所在的初中,一个年级三百三十多人,能考进普通高中的也就十个左右,多才多艺的大有人在。在对手们强大的攻势下,邓斌早就表现出怯懦了。

    班上有一个富家公子哥,成绩不怎么样,能上高中估计是使了手段。他对江玲的攻势最猛,毫不避讳。有一天,他邀请几个同学去他家玩,其中就有邓斌。

    他们家独栋独院,装修豪华。

    “你们先参观一下,”公子哥说,“一会到我书房,给你们看看好玩的。”

    大家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第一次见到这么奢华的房子,高档家具,稀奇的物件,赞不绝口,好生羡慕。

    公子哥将大伙召集到自己的书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别人家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他这个学习不怎么样的,还有单独的书房。

    公子哥拍拍自己书桌上的一个“电视机”说:“这是电脑!大家听说过吗?”

    要是不说,大家都还以为是电视机,虽然大家都没见过电脑实物,但这个词是听说过的,在电视机里也看过。听说学校的上课铃就是电脑控制的,根据每节课的时间设置好,到了时间就自动打铃。

    公子哥继续给大家介绍:“这是美国IBM公司的电脑,上面这个像电视机的准确地说,叫‘显示器’,下面的才是真正的电脑,叫主机。这个像打字机的东西叫键盘,这个叫‘鼠标’,你看它的形状像老鼠一样,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有意思!”大家纷纷说道。

    “它是用来干什么的呢?”大家问。

    “这东西,两万多块钱!”公子哥说,“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比如打字,画画……对了,还能听音乐和看电影。”

    两万多块!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万元户”都屈指可数,是有钱人。公子哥家一个家电就两万多块!

    公子哥看着大家羡慕的样子,十分开心。

    “来,我给你们演示一下怎么看电影。”公子哥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扁扁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圆圆的塑料片,一面贴了字,另一面一圈一圈的,迎着光看,有很多七彩的线条,跟彩虹似的。

    “这叫碟片,专业点说叫‘VCD”。他按了一下主机上的一个按钮,自动从里面伸出一个盘子,把碟片放上去后,再按一下按钮,盘子又自动缩了回去。

    公子哥用鼠标点了几下,这时显示器里就出现了画面和声音,就像录像厅里的那种。

    “哇!”大伙齐声喊道,“太神奇了!”

    二十二

    本以为这是一份热情,实际上它是公子哥扔出的一把利剑,这事主要就是做给邓斌看的。你看,一个有权,一个有钱,他公子哥和江玲才是天生一对。

    不管江玲如何表达真情,邓斌就是克服不了内心的自卑,仿佛这份情感随时都可能会失去。每天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经常在深夜独自一人跑到小山坡上盯着繁星,脑子乱成一团。

    这样下来,成绩一天不如一天。其实学习也是一种逃避的手段,将自己埋进书本里、习题里。但是理科都是一环套一环的,像阶梯一样,少了一阶,就爬不上去了。

    邓斌说:“这数学公式,一个套一个,套着套着,整个脑袋都成了一团乱麻。”

    高中的几个老师都不错,数学老师教得很好,年纪比较大。夏天的时候穿着背心、大裤衩和拖鞋上课。更夸张的是,每节课都叼着烟,那手指头都被熏黄了。

    可没办法,年纪大,教书好,从不拖堂。班主任说:“这老爷子是全校唯一一个被允许上课抽烟的老师。”

    化学老师胖乎乎的,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晚自习的时候,经常一吃完饭就跑教室里来,问大家有没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随时来问。

    邓斌曾跟青云说,他已经在往死里学了,但感觉用尽了自己的智力,也无法把成绩提上来。

    在他与江玲的关系进一步恶化的时候,他找过班主任,要求换到文科班去,但被班主任拒绝了。班主任说:“你努努力,都高二了,文科没有理科好找工作。你不会是因为江玲吧?”

    看来班主任,明察秋毫。

    他经受着学习和感情的双重打压,一度要放弃这份感情。他喜欢看《读者》、《青年文摘》。这几份杂志那时特别流行。经常有人把自己的个人信息和联系方式登在杂志上,广交全国各地的笔友。那时大家都没有电话,没有E-mail(电子邮件),可不是嘛,见过电脑的也没几个人。

    中学时代,交笔友很流行。邓斌也交了几个,当然都是异性。有四川的,有陕西的。你会发现,距离越远显得越美,人们总是对远方,充满遐想和期望。

    第一次将信寄出去,就期待着回音。所有的回信都先被送到学校的保安室,然后由班主任拿过来分发给信的主人。每周一次,早课间,班主任拿了一叠信走进教室。同学们都盯着,竖起耳朵。

    “某某某。”

    “某某某,哟,云南寄过来的。”

    有些话,无处诉衷肠,笔友就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邓斌将心中的苦闷告诉给笔友,笔友就回信安慰他。也有笔友遇到伤心事也会告诉邓斌。其中有一个是西安的女孩,好像有些抑郁。她告诉邓斌,对世间已无念想。吓得邓斌赶紧打她留的电话,告诉他父母。但后来,就没有了她的消息。

    邓斌每次收到信,就将信封上的邮票剪下来,把它们放进清水里泡化,再慢慢掀掉残纸片,最后将邮票晒干,放进集邮册里。在那时,集邮是一个小众化的爱好。

    时间一晃就到了高三。江玲考上了大学,邓斌没有疑问地落榜了。

    那以后邓斌和江玲就失去了联系。邓斌知道,江玲在离开他以前,是没有其他男朋友的。

    江玲的离去,邓斌丝毫没有责怪。这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江玲顶着很多的压力与他厮守,而他没有珍惜。

    江玲曾找过青云,希望他劝劝邓斌,不要多想。

    青云说:“我曾在一本杂志上,看到一个犯罪心理学专家说:如果一个人犯了罪,她会首先去研究他的原生家庭,是什么样的环境,父母的性格和教育方式。这与他自己的犯罪动机和犯罪行为有很大的关系。”

    青云说:“如果你了解邓斌的家庭情况,可能会放弃这种念头。他很自卑,很敏感,你只能一味去迁就他,但未必能取得他的信任,他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他自己,在这种情感纠葛中,你们两个都会很痛苦。这些话我不能跟邓斌说,你也别跟他说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

    江玲点点头,她听明白了。虽然她跟邓斌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但是她确实没有走进他的内心。光有爱是不够的,爱要双方一起来维系,它很美丽,也很脆弱。

    爱应该是一种美好,如果它给人带来的是痛苦,这种爱是沉重的。

    在青春期,女孩好像总是比同龄的男孩显得成熟,虽然她们有时候能为爱情死去活来,有时候又表现出惊人的理性,在痛苦的抉择中,往往能选出最正确的路径。她把青云说的话反复在心里咀嚼,回味。那以后,她便很少主动去找邓斌,她聪明得让人喜爱,喜爱得不敢靠近,可她却偏偏选择了邓斌,让人猜不透。听说女人在陷入爱情的时候,智商会有所下降。

    高中毕业后,邓斌也去过大城市,大浪淘沙,他像沙子一样被筛了出去。后来回到了县城,做了几份工作,都不如意。

    他时常会想起江玲。

    青云说:“去年,我曾在江边见到过他一次。”

    他在江边钓鱼。青云蹲下看看,桶里只有一条小翘嘴。

    “你是手艺不行,还是心不在焉?”

    “我是姜太公,爱上不上。”

    青云说:“我看你不像这么豁达的人!这天都凉了,跑这里吹江风。”

    邓斌掏出一盒烟,递了一根给青云,问:“要不来一根?”

    青云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不过烧着它冒青烟,也好。

    “我想,你钓的不是鱼,而是寂寞,是惆怅。”青云说,“在你家水塘钓不好吗?不至于只上了个巴掌长的翘嘴。”

    “还是你了解我啊!”邓斌回道,“你说,就我现在这个状态,能在众目睽睽下悠然垂钓?我恨不得自己跳下去喂鱼。”

    “那不把鱼给撑死!”青云学着抽烟的人,不熟练地弹了弹烟灰,继续说:“人生不过如此嘛,我们转眼间就到了不惑之年,此生过半了。”

    “此生?”邓斌问,“莫非你还相信有来生?”

    “谁知道呢?”青云答道,“万一有呢?这生没规划好,总结一下经验,下辈子努努力。”

    邓斌说:“你这样说,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早去早回嘛!”

    青云说:“我去,你还真相信有来生啊!”

    “管它呢……”邓斌将烟头扔到地上。

    青云这时才发现,地上已经一堆烟头,说:“你这是要把自己抽死啊!”

    邓斌说:“晚上睡不着,白天精神恍惚,只能用它提提神了。”

    “你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了。你起来,让我试试!”青云说,“你手气不好。”

    邓斌将鱼竿让给了青云,问了句:“我记得你问过我《撒哈拉的故事》写的啥,是吧?”

    青云想了想说:“有点印象。”

    邓斌说:“是关于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忠贞不渝,相守至死的故事。”

    青云听后,微微仰起头,仿佛想起了什么,又看了看邓斌,没有作声。

    邓斌望着江面,唱起沈庆的《青春》:

    每一片金黄的落霞我都想去紧紧依偎

    每一颗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淀的伤悲

    在那悠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她

    洋溢着眩目的光华像一个美丽童话

    这首歌青云也熟悉,当年在学校的后山,经常能听到邓斌哼着这首歌曲。青云也跟着喊起来:

    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夜夜我不能入睡

    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

    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就躺在你睫毛下

    梦里的日子很多我却开始想要回家

    ……

    从那以后,青云就再没见到过邓斌。

    二十三

    酒罢,我躺在床上,准确地说是临时搭起来的床板,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刚感觉可以入睡的时候,被“嗷嗷嗷”的公鸡吵醒。也许是为了提醒家人今日有事,这家伙今天叫得格外得早。随后仿佛进了森林,各种鸟叫声,此起彼伏。

    农村的空气确实新鲜纯净,沁人心肺。

    睡不着就索性不睡了,凌晨的月光余辉尚存,我走出屋子,正好去看看屋前的池塘。长长的池塘成了一片沼泽地,杂草丛生,很多地方都露了底,有水的地方也被浮萍覆盖。一只白鹭站在泥土上,在草丛中寻觅着。

    这条小河就是当初隔壁的邻乡建土坝时挖出来的,土坑蓄积雨水,形成了河流。

    这条土坝也成了我们通往集市和乡里中学的必经之路。

    每到春天的时候,整个土坝被数不清叫不全名字的植物覆盖,繁花似锦,只有中间被行人踩出一条宽宽的路来,我们背着帆布书包,步行四五公里,到达乡里唯一的初中。等稍大一些,有时候会骑着父亲的二八大杠,一条腿从大杠斜伸过去踩着脚踏板,或者直接坐在单杠上,屁股沟上的皮被磨了一层又一层。

    那条通往县城的铁船隔三岔五就要去乡里加油,傍晚返回的时候刚好赶上我们放学,很多顺路的学生就跳跳跃跃跑上船,船老大从不会拒绝我们,也不会向我们要钱,只会用他那威严的嗓音警告我们,老老实实坐在船舱里,不准上船板。

    我们在船上,能看到土坝上奔跑的同学,卖力蹬着自行车的大哥哥们,后面驮着他们同样读初中的弟弟妹妹。还有在草丛里摘花的小姑娘,逮蝴蝶的小男孩。

    我拉开船舱的玻璃窗,朝着他们喊:“来啊,跟我们比赛啊!”旁边的同学说:“你傻啊,他们又不是飞毛腿,再说,这么远能听到?”

    大铁船沿着长江的支流逆水而上,那有节奏的“哒哒”声和缕缕黑烟,叙述着我摇摇晃晃的童年。

    后来,由于洪水没有往年那么频繁,买车的人也越来越多,村子里修了水泥路,沿着池塘的那段大坝,走的人越来越少,也很少再被关照,任它被杂草覆盖。大坝的泥土被雨水冲刷,都淤进了池塘里。以前每隔几年,共用池塘的人家就会协力将河水抽干,水里的鱼按户分了。然后按照各自屋子占地宽度,由自家的老少爷们挖土通渠,保持水的深度和流畅。

    池塘的前端是一片沼泽地,将周边的雨水聚集在一起流入河里,然后流过家家户户,通过一个暗沟流向未知的地方,因为是活水,所以水质一直很清澈。

    它陪我度过了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每年夏天,池塘里十分热闹。妇女们用棒槌捶打着衣服,拎着一家人的碗筷清洗,无数个翘嘴涌过来吸食着米菜油脂。

    远处是一群“浪里白条”的娃娃们在戏水打闹。我一开始只能蹲在岸上看着哥哥们玩水。青云跟我说:“别怕,下来我教你游泳,叔婶不会打你的。”然后对着岸边洗碗的母亲喊着:“婶婶对吧?”

    “你比他没大几岁,能行吗?”母亲回应道。

    “放心好啦,我们不去深水区。”

    “去吧去吧!”母亲对我挥挥手,“一定要注意安全!”

    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我光着屁股像泥鳅一样往水里滑。青云顺势拉住我,一下子就把我拽进了水里。让我喝了一大口水,眼睛里露出了恐惧。青云看我这模样,哈哈大笑,问我:“既想玩又害怕是不是?”我赶紧点点头,他继续说:“没事,我们都是这样学会游泳的。想学会游泳不可能不呛水,一旦学会了,一辈子都会。”

    我姐也在水边,正在用揉碎的桑叶洗头发,听到我们的对话,接着话说:“对,让他多喝几口水,不然学不会!”

    青云回应说“好的”,又对我说:“来,我托着你,你把身体放平,把脚往后伸,上下拍打水……”

    就这样,一个夏天,我就学会了“狗刨”。

    从那以后,每到夏天,这长长的池塘就成了我最好的游乐场。从“狗刨”到仰泳,再到潜水,都能应对自如。那时水底还有很多水草,我喜欢站在软软的水草上。

    这池塘不仅是我游泳的地方,还可以抓螺丝,踩藕,摘菱角……当然,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钓鱼了。这也是唯一的一件从不会挨打挨骂的娱乐活动。

    母亲最喜欢吃鱼了,由于外公外婆家就在长江的大坝脚下,嫁到这个岛上之前,外公经常拿着一张渔网在江里捕鱼,偶尔还借用邻居家的虾网捕虾。那张虾网大得惊人,以我小时候的视角来看,得有一个屋子那么大。一张正方形的网,四角用绳子系在交叉的两根又粗又长的木棍上,在木棍交叉的地方再绑一根粗绳一直拉到岸上。交叉的位置还有一根更粗的木棍延伸到岸边,搭在一根横折的木棍上作为支点。渔人们拉绳索便可将虾网拉出水面,松绳索,虾网便沉入水中。木棍交叉的位置挂着青蛙肉,用来做饵料。小时候我曾尝试过拉绳索,完全拉不动。

    这个大虾网主要用来捕虾,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捕到几条鳜鱼,还有路过的倒霉鱼。那个年代,猪肉基本是吃不起的,鸡要下蛋,不来客人也舍不得杀。只有这鱼虾,只要稍微用些力气花些时间,就能得到大自然馈赠的美味,所以母亲对鱼虾情有独钟。

    钓鱼不花什么本钱,母亲是从不反对的。最早的时候,渔具相当简陋,但鱼多。也不知道怎的,总能在家里找到一根细长的竹竿,从母亲缝补衣服的家什里偷一根棉线和一根细针。将煤油灯的灯罩取下,将细针放在火上烤,再用老虎钳将它掰弯成钩状,缠绕在棉线上。从鸡窝里逮住一只大鹅,拔几根长毛,用剪刀剪去羽绒,再将毛秆剪成几个小段,串在棉线上,再绑在竹竿上,齐活。钓饵也是非常容易搞到的,被洗碗洗锅的水侵蚀的泥土,十分肥沃,一铁锹下去,又红又肥的蚯蚓便被翻了出来。

    池塘边的柳树有的倾斜到水面,形成绝佳的钓位,我站在树干上,可以将钓钩甩到池塘的中央。用拌过菜籽油的大米打窝,很少会“空军(空手而归)”,水质好,鱼的种类也很丰富,有翘嘴、鲫鱼、黑鱼、草鱼、鲶鱼、刺鳅、鳑皮……不胜枚举。

    这条长长的池塘不仅是孩子们的乐园,也是我们生存的最大保障。生活上的所有用水都取于池塘。洗衣洗碗自不用说,每家每户的厨房里都有一口大缸,有几个木桶和扁担。每隔几日,就用木桶去池塘里挑水,将大缸灌满,再放些明矾让杂质沉下去。

    有时遇到干旱的季节,还能用柴油抽水机从池塘里抽水灌溉庄稼。

    我们那个生产队,只有一户人家有柴油机,每年干旱的时候,他的生意异常红火,租抽水机是要提前预约的。庄稼吃水跟人喝水一样,口渴时要争分夺秒,晚一天补给,庄稼可能就会旱死。一整天的时间都被排得满满的,有一年轮到我们家的时候,是夜里十二点。一家老小全得到地里去出力,父亲负责挖沟,哥哥们负责堆土,母亲在前面引水管。水来的时候,我负责看着,有没有地方漏水。水要是流到了沟外,就便宜了隔壁邻居。

    庄稼地里就跟大坝上防汛时一样,老板和村民都过来催,“嗨,你家灌好了没?还要多久?下一家轮到谁?还有几户?你家有几亩地?”深更半夜都这么热闹。

    那天晚上,干得我鼻子流血,一连了流了好几个小时,早上起来的时候人都飘飘欲仙了,差点把我的血都流干了。

    但这条长长的池塘,就像有龙王在吐水一样,涓涓不息。在我的记忆里,除了抽水捕鱼清淤,这条池塘从未自然干涸过。如今由于淤泥的堆积,存水量慢慢减少。自打村里通了自来水以后,人们便不再爱护池塘,以前洗尿桶、洗农药喷雾器,都是放在岸上,再用脸盆打些水来冲洗。后来就直接放进池塘里洗。有些年老的人看到,喊道:“我说大侄女,我还在水里洗碗洗菜,你咋洗上尿桶屎盆子了?”

    “王奶奶,你是不是不舍得用自来水啊?”大侄女说,“我跟你说,你怕还不知道吧,我们的自来水不是按量的,是按年交费的,你用得少也要交那么多钱。”

    “唉,大侄女,我是不舍得这一池子好水啊!”王奶奶辩解道,“这水以前多么清啊,现在什么都在里面洗,也不知道哪个还搞浮萍养鸭子,水都臭了。”

    “就是嘛,反正水都臭了,只能拿来洗尿桶了。”

    王奶奶无言以对,摘了根黄瓜,放进篮子里,躬着背,蹒跚往家走去。

    也许这是时代发展无法避免的结果。科技以强大的动力推着人们前行,也将环境推向不可收拾的境地。池塘不再清淤,犹如一头老牛,被吸干了血液,躺在那里,只剩下一堆骨架和一身皱巴巴的皮囊。曾经成群的白鹭和艳丽的翠鸟也很少再来光顾,这里的鱼虾怕是连鸟儿们的肚子都填不饱了。

    二十四

    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昨天的那些邻居都陆陆续续来到了大伯家。我想着这是要赶远路吗?邓斌的父亲老邓说:“得赶紧了,可不能等太阳出来了。”亲人们赶紧穿戴孝服,抬重(棺材)的人用粗粗的绳子将木棍和棺材绑得扎扎实实的。

    看得出来这是要赶时间,很多流程都从简了,棺材上都没有绑大公鸡。老邓指挥着他们,一声“起”,四个壮力抬起了棺材,调整位置,慢慢走出大门。

    从此,大伯就与自己支起的为一家人遮风挡雨的一砖一瓦永别了。

    最前面的人打着手电筒引导众人,亲人们前呼后拥,披着孝服,吸着清晨的雾气,沿着铺满杂草的大坝向前走去。大妹晓雅家的二宝睡眼惺忪地问她妈:“怎么没人放爆竹啊?”

    大妈将二宝拉到一边,悄悄说:“宝啊,你外公就想睡口棺材,要是让那些村干部知道了,他们会把你外公拉到火葬场去。爆竹一炸,就会被他们知道。”

    “哦!”二宝仿佛听懂了,又问,“那现在把外公抬到哪里去呢?”

    “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会不会很孤单呢?”

    “好孩子!不会的!”大妈摸着二宝的头说。

    晓雅在一旁听着祖孙俩的对话,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这群送终的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大坝一路走到了江边,那里停着一条水泥大船。

    老邓说,这里不是码头,沙土有点不平,嘱咐大家务必要小心。“来!”老邓说,“船老大,麻烦在这里摆两块板,尽量摆得坦一点,左右两组抬重的,看准了脚下,保持节奏!”

    耀祖赶紧给船老大递上一支烟,又给老邓一支,嘴里千恩万谢:“没有这些长辈和邻居们的帮助,我们这些人啥也不懂……”

    这条大船是大妈托人租的,它让我想起了大舅家的船。

    二十五

    大舅跟亲戚们合伙买过两艘水泥船。第一艘比较小,帮着挖沙的人跑运输。那条船,跟手扶拖拉机一样,掌控方向的是一根细长的钢棍,跟江南和江北间摆渡的那条船一样,操作也很简单。往左拉,船头就往右歪,往右推,船头就往左歪。

    有次我跟大舅说,要不让我试试。大舅说,“要不我把你扔江里试试?”吓得我赶紧退到一边去。

    这船就是漂在水上的一块大水泥,中间空。船尾一台柴油发动机,伸到水里的螺旋桨清晰可见。没有住人的船舱,就搭了个棚子,跟马路上拉人的三轮车一样。

    后来,木材生意红火,又集资换了一条更大的水泥船。这船得用“艘”了,以前的船要是毛坯的话,这艘能算得上中等装修了。自然是有船舱的,而且每天晚上都要人守船,以防船漂了、被偷了或被破坏了。

    暑假的时候,我最喜欢跟着大舅一同住进大船里,晚上看着夜空的繁星,听着江水轻轻拍打着船身的声音,“哗哗……淅淅……”实在太美好了。

    江北的长江主干道,几十年前,有一群纤夫,将上游成批成批锯成一节一节的木材绑成一个大大的木筏,然后沿着岸边往下游拉。后来有了大船,纤夫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大船从上游装满木料,运到母亲年轻时生活的那片村子的江边。船到时,有人站在大坝上一声吆喝,早已等候的青壮劳力从村子四处奔向江边,有专人安排工作,维持秩序,统计人数和各人的搬运量。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十年。再后来,为了保护生态环境,国家限制了林木的过度砍伐。运木头和扛木头的生意渐渐的萎缩、直至彻底消失。

    曾经那里以此为生的人们都各奔东西去他乡谋生去了。大舅也卖了大船,从江面转向了地面,扛起了锄头,扒拉着他的几亩地。

新书推荐: 《穿成炮灰后攻略了反派大佬》 【HP同人 】替死鬼 饭票他别太宠[八零] 弹幕说我是早死白月光 认错 一颗树1 严总最近有点怪 Smilex winter 新世界成神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