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
盛夏一个人乱逛,觉得浑身上下湿答答地像落了水的狗。
第三次,应澄没有在他哭着跑出去时拉住他,抱住他,坚定地告诉他,“没关系的宝宝,无论怎样,我都会永远爱你,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我不会嫌弃你笨,不会嫌弃你娇气,不会嫌弃你继承不了家业,不会嫌弃你拖我后腿。
我会永远地向你敞开我,哪怕你用刀子对着我。”
应澄是个骗子,盛夏想,她的永远甚至不到十年。
他站在水边,忍不住去踢脚边的草,自暴自弃地想,他们要不是人,而是一对蜉蝣就好了。
这样应澄就能爱他一辈子了。
不,是十辈子。
草愤怒而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
他只是站在泥土上,呼吸着天地的灵气,就遭受了突然的袭击。
他麻溜地弯了腰,任由盛夏的鞋底在他的脊梁之上摩擦,心里怒骂,草。
草挥舞自己不存在的四肢,疯狂喷射氧气,热情地咒骂盛夏,真诚地祝福他没老婆。
草和人比,总要气死草。
但无能的怒骂总好过恶毒的挑拨。
一阵微风异军突起。草以一种仰视的膜拜视角看见盛夏在变戏法。
草看不懂这些清丽的钱币,听不懂清脆的碰撞,也不明白那些流淌在空气中的玄妙符文。
草只知道,起风了。
盛夏正在算命。
盛夏虽然活得像个儿子,但他也有个擅长算命的优点,就像他很会闹应澄一样擅长。
盛夏算过很多命。
他算过应澄和他会不会私奔。
他算过应澄和他会不会有孩子。
他算过应澄在他之前有没有爱上过别人。
他现在要算的,是他以前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
天道啊,他在心里发问,我和阿澄能善终吗?
可我还是想和她过一辈子,哪怕她变了那么多。
我没有自己的天赋,没有自己的修为,没有自己的钱,没有自己的亲人和家。
我好害怕,连阿澄都不再是我的。
我的爱人。
应澄越想越绝望,他忽然迸发出超绝的勇气。
他迅速改变手势。
不推算命运,而是直接叩问天道。
为什么,他永远不是被爱的那个呢。
风大了起来。
世界在一瞬间明亮起来。
盛夏启动护身符,忍不住闭上眼,却感觉有什么沉甸甸的扑倒在他身上。
盛夏下意识地接住。
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一本书。
天书。
冥冥中,有什么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翻开书。
里面一片空白。
盛夏正疑惑。
天书开口了。
“你想问我什么?”
“我……”,盛夏正要开口问他的爱情,却忽然改口道,“你为什么选择我?”
他像是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什么。
虽然他站在泥土上。
天书没有说话。
盛夏自嘲地笑笑,正要道歉,却看见书页自己翻动。
文字在停留的空白页上缓缓浮现。
天道回应了盛夏的命。
天书说,他是此方世界离飞升最近的人。
盛夏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
盛夏因为修炼起步晚,天赋又不好,能到元婴就已经万幸。
他当初找上应澄,也是存了几分以后能和道侣共享寿命的想法。
他觉得,如果此界能有人飞升,那应当是应澄的模样。
年纪轻轻就靠自己在修仙界闯出一番名堂,谈笑间便能救苍生于水火。
天之骄子,熠熠生辉,是盛夏最喜爱的模样。
所以盛夏想着,趁父母掌权,又还算疼他,他要多捞点资源把应澄培养成大佬,以后的日子也能好过。
可是,他又低头看书。
上面依然是那句盛夏于末飞升。
应澄会向天书一样奔向他吗。
盛夏忍不住问天书,那应澄呢。
天书沉默。
盛夏正以为是应澄的命运太复杂。
却见天书尖叫一声,向后一跳,掉到了水中。
盛夏赶忙去捞。
“不不不不!”
盛夏从没想过一本书可以如此鲜活。
他终于两掌一合,将惊慌失措的天书夹了起来。
“别怕呀,没事的。”他拍着湿漉漉的书皮,轻轻地哄着天书。
像妈妈在哄苦恼的婴儿。
天书颤抖着,终于还是重新翻开,将答案告诉盛夏。
怀揣着期待与骄傲,盛夏平静,甚至颇具松弛感地翻开天书。
然后他吓了一跳。
“真的吗?”
盛夏声音沉闷,又带有恐惧。
“都是假的。”天书冷漠回答,“我从不说真话。”
盛夏肉眼可见地失落起来。
“骗你的。”天书说。
盛夏心情好转,又忧心忡忡起来。
“那应澄最后怎么样了?”
盛夏问。
命运的黑字一个接一个出现。
关应澄一朝入魔,仙门世家尽数被屠,传承断绝,修士从此绝迹。
天地轮回,魔头死于天罚。
这是一场来得太早的判决。
“为什么?”盛夏替应澄申辩,“她没有必要这么做。”
天书没有发话,书面上浮现出不知道三字。
命运在当下之外永远模糊。
“我身为她的夫君,难道没有被牵连吗?怎么还能活到半步飞升呢?”盛夏忍不住喘气。
慌慌的,闷闷的。
“因为你大义灭亲。”
“什么意思?”
“应澄灭了盛家之后,你带领众人前去勦杀魔头,重伤魔头阻止她染指凡界。”
“你受天道嘉赏,功德加身。”
天书说着叹了口气,“你当时若真杀了她,便能直接飞升了。”
“每十万年,才能有这样一个人呢。”天书感慨起来。
“你骗人。”
盛夏冷静下来,“我要把你带给阿澄,让她看看你都在说些什么胡话!”
“你不信吗?”
“我信阿澄,她不会让我失望的。”盛夏嘴硬。
“那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你为什么要和我打赌?”盛夏反问,“我又干的了什么?”
“我决定让你当天道之子,你当不当。”天书幼稚而霸气。
盛夏就吃这套。
“比我优秀的人很多,我看你分明是不知哪路的邪修来骗我了。”
“你要不算算,看看我是真是假?”
盛夏起卦,却又收回。
“你一个有灵智的法器,算什么真假?”他说。
“这只是我行走人间的形态!”
“白费力气。”他说着,转身离开。
“喂!”天书卑微地跟上去。
“你帮我解决魔头拯救世界,我送你飞升不好吗?”天书积极挽回。
“先让我看看你能不能让我当上这天道之子吧。”
盛夏声音很轻。
天书听得清楚。
天书追上去,正想要再说道些什么。
金光闪烁。
天书被几枚铜钱围困。
“你干什么!”天书尖叫。
盛夏转过来柔柔地看着它。
一滴血落在书上。
“我只道女人的嘴,骗人的鬼,”他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天书,“原来凡有几分的灵智的,都是这样。”
盛夏一出手就是奴契。
天书奋力反抗。
契约的光芒明灭不定。
“你会后悔的!”
“我不吃饼。”
他只会把一切牢牢抓在手上。
阳光下的河水波光粼粼,盛夏哼着歌往家走。
他发现了一条新路径。
一条未来看得分明的通途。
他还看见自己凭虚御空,所有人都站在脚下,仰望着他。
盛夏的脚步快起来,他满怀激动地推开家门。
“阿澄!”
盛夏决定先原谅她。
屋内空无一人。
天书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