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丛,你等等我,我很快便梳好了。”渃娘葱管一般的手挑起耳边一缕长发,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蒯上些发油,均匀的抹在发丝上,顺着发髻的方向巧妙的将头发盘起。
“阿丛,今日我好不好看?”渃娘转过头来,弯着眉眼撒娇的问道,晨间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因为常年的病痛,脸色苍白似雪,可还是美的不可方物。
“不好看。”沈丛固执的转过头去“我去外面等你们,你们快些。”
说罢沈丛便走向门外,听着身后秦清柔声夸着渃娘“好看极了,渃娘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渃娘听了笑的咯咯。沈丛心底犯上烦躁的情绪,马屁精,好看就是好看,什么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他才见过几个人。
沈丛瞧着天际边露出的太阳,前几日阴雨连绵,今日倒是在这湿热的地方露出了太阳,真是难得。
思绪又被屋内笑闹的两人打断,这两人真是幼稚,都几岁了还想着去看百戏,心中不停的抱怨着,她为了拉他去看百戏,已经磨了好些日子。
“阿丛,你便答应我嘛,你看我闷在屋里好久了。”
“阿丛,你瞧外面的花开的多好看。”
“阿丛,阿丛。”
沈丛被磨的不耐烦,终于答应了她,只是沈丛知道,闷在屋中不愿意出门是他,郁郁不得志的是他,夜夜梦魇,需得守着渃娘睡的是他,从来被照顾的都是他,渃娘只是想让他出去散散心,想到这里沈丛再次烦躁不安,忍不住伸出脚踹了两脚渃娘种在院中的菜。
不过片刻,屋中便传来秦清哭喊的声音。
“少徽,渃娘怎么了?”
“少徽。”
沈丛飞奔进屋中的时候,只看到渃娘大口大口的吐着血,嘴中还不停的念叨着“我快好了,很快就好了。”
“主君,主君?”
庭南的呼喊打断了沈丛抑制不住的记忆,思绪丛遥远的南方回来,定下心来。看到乙凫将肘花藏在身后怯生生的看着他,脸上嘴上糊着的油花出卖了自己。
“吃便吃吧,藏什么,我什么时候管着你吃了。”沈丛迈开腿走进屋中,将鞋袜脱下。
乙凫得了命令欣喜的拿出肘花来,掰下一只骨头来递给大娘,大娘笑着摇摇头,乙凫又递给庭南“庭南,很好吃的,他刚才说了想吃就吃嘛。”
庭南摇摇头,乙凫将身子向前一探塞在他的手中“吃嘛吃嘛,好庭南,我自然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的。”
那只案几正对着门,沈丛的方向看去,乙凫笑的娇俏,担在高凳上的脚,因为挨不着地,晃荡个不停,庭南站在一旁因得了乙凫的肉骨头,染了一身油,笑的无奈。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渃娘喜欢秦清,连乙凫也更喜欢庭南。
“庭南,你进来。”
脑子还未想清楚,话已经脱口而出,庭南得了命令,将骨头重新塞入乙凫手中,快步走入屋中,合手关上门。
“主君有什么吩咐?”庭南在堂前站了片刻,见沈丛并没有说话的打算,问道。
“北边开打了。”
“奴知道,只是此事主君不是不打算出面么?”
“今日,秦相出面,百官拜请,求我出征。”沈丛顿了顿,缓缓说道。
“怕是诡计,主君,此次单于来势汹汹,誓要夺回幽州,主君现下出征需得折损不少将士,朝中这些奸人若是乘虚而入,只怕主君这些年的筹谋会化为乌有。”
前些日子突厥侵犯北境,本以为还是像之前一般小打小闹,谁承想北边军队无能,竟让突厥长驱直入北疆,现下已经逼近常山,朝中大乱,商榷几日,竟无一人愿领兵前往,最后还是只得寄希望于沈丛,之前数年他一直征战北方,胜多败少,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
只是,他若走了,朝中便空虚,这几年苦苦挣扎在京中扎下的根,怕是废了。
庭南怎么想怎么觉得亏,这一出征可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我知道。”
沈丛丛匣子中拿出火折子,点燃烛台,灯芯沾了火,滋哩啪啦叫个不停。
“那主君是还有什么顾虑么?”
庭南瞧着沈丛的神情,他一定是有别的思虑。
“保了我无虞,那天下呢,百姓呢?”沈丛说的很轻,半掩着眸子,露出疲倦神态。
原来是这样啊,庭南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
“什么意思?”沈丛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抬头看向庭南,听了这些写话,庭南没了方才严肃的神情,反而一副轻松的模样。
“主君做什么,奴誓死追随。”
沈丛,他追随的没错,世人只当他残暴没有人性,屠城,虐杀,火烧云中,这些事确实是他座下的。
可那时若是不火烧云中,数万将士还被困于突厥境内,若是不屠了雁门,如何突破东北,收回失地,他为了疏散百姓,被贼人埋伏身受重伤,差一点葬身云中,与朝中那些整日阴谲诡辩的文人比,他从来都是那个心负天下的沈丛,从没变过。
“庭南,你说,要是秦清在,他会支持我去么?”沈丛的声音多了些波动的情绪,他害怕,害怕这一次真的回不来,他答应过阿父,要创一个太平盛世,也答应过渃娘,要将她的家乡收复回来,更答应过秦清,这天下,要给他分一半。
可他放不下责任,若是任由突厥一路向南,整个幽州,乃至中原都会失守,百姓流离失所,江山支离破碎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前日相府送来了信,传信的人吩咐,不到时机不需让主君知道,奴想着这便是小公爷指的时机。”
庭南从衣袖中拿出丝帛递给沈丛。
沈丛展开,丝帛上只写了两字
【从心】
次日,秦相代传圣旨,晋沈丛,殿中将军,统殿中诸帅,不日启程,开拔常山。
“女公子想想要带些什么?还要吃些什么?走了可就都没有了。”庭南在屋中给沈丛收拾着行李,嘱咐着一旁还在玩耍的乙凫。
“庭南庭南,你说,我要不要带一只剑啊,大娘说了,外面世道乱的很,我生的如此好看,出去会有危险的。”
庭南哑语,看看榻上躺着不动声色的沈丛,叹了口气“女公子还真的不一般,我倒是第一次听着有女娘自己夸自己生的好看。”
“我不好看么?”乙凫凑上前去,将脸凑在庭南的面前,眨巴着眼睛,神采不沾任何情绪,真的只是单纯的询问。
庭南求助的看看沈丛,见沈丛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正抿着唇,看乐子般地看着自己。庭南摇摇头“好看。女公子最好看啊。”
乙凫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咯咯笑个不停“我就说嘛,大娘从不会骗我,所以庭南你给我把刀嘛。”
庭南从腰间抽出软剑递给乙凫“女公子瞧瞧,这剑哪有女子使唤的,要不就是主君那样的刀,女公子只怕抬都抬不动。”
那把软剑在乙凫的手中像张绸缎一般,连形都没有,更不要提杀人,乙凫撇撇嘴,沈丛那种刀枪剑她确实提都提不起来。
“去库房把那只簪子拿来。”最后一直在看戏的沈丛张了嘴。
庭南一愣,望向沈丛,只见沈丛微微点点头。
很快庭南便拿来了一只簪子,乙凫瞧着这只七扭八扭,奇奇怪怪的簪子丑的慌,这金簪入发的部分纤细若针,比寻常簪子长了一半,由腰部横弯一折,做鹤颈状,尾部再次一折,吊着鹤首,确实她之前从未见过这种簪子。
沈丛从榻上起身,接过庭南手中的簪子,把着乙凫的手按动鹤首,簪身瞬间弹出锋利的刀刃。
“这是金鹤首簪,记住,只有一直按着鹤首,刀刃才会弹出,所以一般的佩戴没有什么问题。”
沈丛的指尖又将鹤首挑起,那只小小的鹤首竟弹开一个小小的匣子,沈丛从身上拿出两粒药丸,放于匣子中。
“这粒白的可以救命,能吊着性命些许时辰,黑色的是毒药,服下,死的时候不会有任何痛苦。”
听到死字,乙凫向后退了一步。
“乙凫,想要活命,就必须的杀掉那些想要你命的人,凭着哀求,是没有人会放你一条生路的。”沈丛皱着眉,将簪子用力的塞进乙凫手中。
“可是,你会啊”乙凫缩着一直向后退,沈丛将她拉在身前,弯下身子,轻声告诉她“乙凫,我护不了你一世周全。”
沈丛温热的气息拂过乙凫的额头,乙凫鬼使神差的攥紧了手中的簪子。
为什么要将乙凫留在身边,沈丛自己也想了很久,沈丛自己可以接受的想法是,他离了京城若有个好歹,将军府一夜间便会萧条,没有人可以保得住乙凫,她又生的这般,会沦落到什么下场说不准。
一定是这样的,沈丛的眼神丛头顶上的木梁收回,看向床尾处的那只小塌,夜色浓郁,每晚睡觉,除非刮风下雨,乙凫是不肯将窗户闭严实的,一开始沈丛还会训诫她,她总是委委屈屈听着,夜间的时候又会捏手捏脚的再次打开,后来沈丛也懒得训她,毕竟她离的窗户最近,她若是感觉不到冷,自己是没什么损失的。
现在也是,她又盯着屋檐上筑了巢的鸟发呆。
“你在想什么?”沈丛问。
乙凫回过头来“我们离开的久不久啊,它们好不容易才认识我,我怕它们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