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你可还要什么要说的。”
耶律不慌不忙,提起沾满鲜血的刺刀,眯着眼睛满脸不屑,向着那道光质问道。
光中的女子不语。
“既然你不说,我便替你说了,来人,把那个装神弄鬼的人带上来。”
耶律轻蔑一笑,一声令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很快那道光便消失不见,底下众人窃窃私语,弄不清现下是何种情况。
很快,士兵便架着一名女子从不远处走来,那女子面戴黄金面具,身着祭祀服侍,与方才出现的幻影别无一二。
“本汗就让你们看看,这究竟是不是当年的述律文。”
说罢,耶律走到女子身前,俯下身,仔仔细细瞧了瞧她。
“你连她的皮毛都学不像,就敢来骗我?”
说罢,粗暴的摘下女子脸上的面具。
尖锐的指甲划过乙凫的脸颊,乙凫顿时轻吸一口气。
耶律带着胜利的笑容,狠狠地掐上乙凫的脖颈,面容狰狞,附在乙凫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怎知当年旧事,但我知道,你找死。”
乙凫被断了气息,很快便眼眶充血,手脚挣扎拼命挣扎着,口中发不出任何声响。
“装神弄鬼,破坏祭祀,亵渎神灵,你死十遍都不够。”最后时刻,耶律咬着牙,放开了乙凫,缓缓看向台下,见众人没有异议,耶律再次走上祭坛,唇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阿姊,你还是输了。”耶律缓缓抚摸着手中那张熟悉的面具,轻声自语道。
自此,再也没有人能挡住他的去路,他从不信神灵,不信天命,他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出生起,天降异兆,父汗亲信萨满,他自幼便被扣上不详的征兆,受尽折磨委屈,阿姊虽为巫师,通神明,晓天意,却是唯一不忌讳他的人,教他识字、政务、为人。
他尊敬阿姊,爱戴阿姊,可阿姊却对他说“耶律,你不该成为大汗,无关天命,你心里的不甘和恨意,会成为你做一个好大汗的障碍。”
凭什么,那些人,受尽尊荣,所以心中没有恨,便成的了一个好君王么?他的恨难道来的没有缘由么?是那些口中满口仁义的人,是他们,是这世道的错!
耶律仔仔细细端详着手中的面具,当日,幼年的他便是看着阿姊身穿祭祀服袍,面带黄金面具,这样神圣的站在祭祀神坛上,接受万人敬仰。
那时幼小的他觉得阿姊是天,是神,是风,是雨,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直到他发现了百绣香的存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神灵!没有人天生应该尊贵!那便没不存在任何阻挡他的理由!
他杀了他的父汗,抢了他的女人,也杀了阿姊,连她的尸骨也被一块一块的扔掉。
若是真的神灵,那她也永世不得超生!
不对。
耶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轰!
厚重的云层如墨砚倾倒,将整片天穹染成鸦青色。一道暗紫色的闪电突然撕开雨幕,将洁白的蒙古包照得森白如骨。
第二道惊雷炸响时,耶律手中拿着的黄金面具突然泛起血光。
当第三道闪电劈落的刹那,天地间亮得如同白昼。
发丝在静电中根根竖立。
剧痛从百会穴直贯足底,五脏六腑都似在雷电中熔成金水。惊雷贯顶的瞬间,耶律恍惚间竟真的看到了阿姊,没有面具,自远方缓缓地走来。
真的是阿姊,这个面具,真的是阿姊的那张面具。
右侧耳处那处破损,是自己孩童时候玩弄的痕迹,他死,都不会忘记。
……
“天罚,真的是天罚。”
“天意啊,神灵降临啊,天意啊。”
“……”
暴雨裹挟着声声祈祷,族人纷纷下跪,感谢上苍赐来的神水,血水顺着雨水的冲刷,缓缓漫延开来,似一朵妖花绽放在黄沙之中。
在百姓的祭祀跪拜中,耶律似当年陷害公主那般,静静地躺在了祭坛的中央。
伙同真相,一起隐没在了岁月的长河之中。
乙凫失力地躺坐在地上,雨水打湿了她的所有衣袍,暴雨之下,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一切。
她不懂,为什么那个大汗,死前唤着的那声阿姊。
她不懂,为什么死了人,他们却感谢上苍。
她不懂,为什么计划成功了,可远处一直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花寨,却哭的不能自已。
她不懂,这些人的悲怆、绝望、希冀和挣扎。
乙凫突然感觉身上不再有雨水落下,抬头望向上方,沈丛一声玄色束袖长袍,撑着伞,静静地看着自己,他的眼底,是乙凫没有见过的温柔。
“小七,起来。”
他微微弯着身子,递出了手。
——
“疼么?”沈丛的指尖轻轻蒯起一片膏药,在乙凫的脖颈处缓缓揉擦。
脖颈处的勒痕触目惊心,沈丛的目光上移,不由自主地碰了碰乙凫脸上那处划痕。
乙凫疼的一哆嗦。
这般的沈丛,是乙凫从没有见过的沈丛,眸光温柔如水,在本就锋利的五官上,显得格格不入。
继而脖梗一缩,躲开沈丛的触碰,战战兢兢“沈丛,你是中邪了么?”
“当时害怕么?”
“啊?”
“他掐着你的时候。”
“……”
乙凫不语,只一味看着沈丛。
“没什么。”沈丛挪开几寸距离,恢复往日冷峻“只是想到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死死地掐这你。
差一点,就差一点,沈丛看到乙凫在他手上挣扎的模样,分明知道不能冲动,他还是拉开了弓,就差一瞬,那箭就射穿了耶律的头颅。
“他没你当日吓人。”乙凫放松了警惕,弯起嘴角“那天我真的以为我活不了了,但今天不是。”
“为什么?”
“我知道你会来的。”
沈丛的日常微掩的眸子缓缓睁开,似夜间的萤火,在寂静的黑暗中,散着斑斑光亮。
“沈丛,我们约定好,我决不背叛你,你也不要丢下我好,好不好?”
乙凫向前探着身子,偏着头眨眼睛,烛火映在欣长的睫毛上,在鼻尖投下一抹阴影。
沈丛痴痴地盯着她贴着的鼻尖,失了神志,温热的呼吸投在脸颊上,近在咫尺的距离令沈丛的心跳猛地骤停。
咚咚咚。
门口的敲门声打断了寂静,沈丛回过神来,扯过一旁自己的外衫给乙凫披上,将颈间的扣子紧紧地扣住。
“进来。”
“我来瞧瞧我的好妹妹,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还不等推开门,花寨轻快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随即探出来花寨笑盈盈的脸,手上提着乙凫最爱吃的汤饼晃了晃。
“好妹妹,真真是委屈你了。”花寨笑着跳着走到床前,一把推开沈丛坐在乙凫面前,手掌不安分的抚上乙凫的脸颊。
“阿姊,我没事的。”乙凫摇摇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阿姊,你放心,沈丛找你麻烦我会帮你的。”
“你?帮她?”沈丛听到这话气笑,不可置信的指着花寨“她陷害我,你帮她?你有没有良性啊。”
“阿姊也不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 ,嘿嘿。”花寨打断乙凫的护短,笑的贼兮兮“不过,沈三,你是什么时候反应过来的。”
“呵,万陌矣,和那什么左大都尉都是你给我送来的对么?”沈丛冷笑一声。
“嗯哼?怎么说?”
“我最开始也想不通,我知晓天下毒药,可伶馆之内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毒,还有万陌矣,也实在太蠢了些,怎么可能瞒得过这些年我派出去的探子。
直到万陌矣死的时候,身上那熟悉的香味,我猜想到,花寨,那是百绣香,是传闻中述律文公主通神灵的奇香,轻则浑身无力,重则乱人心智。
所以,这世间根本没有神灵,对么,述律质古。”
什么?
乙凫依旧一头雾水,巴巴瞅着两人。
一声轻笑,花寨弯着唇角,渗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你还是太蠢了,发现的可真晚。”
“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不是你,我从未相信过你。”
是那个躲在整件事情之后,操控着所有走向的人,是他秦清。
长久的静默,乙凫静静听着三人平稳的呼吸声,左右晃着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沈丛,你和我说说嘛,你们在说什么?”乙凫拽着沈丛的袖子,柔声道。
“花寨,哦,不对
你该称她为述律质古。
是那位柔然第一位也是唯一的女祭司述律文公主的子嗣。
据悉,述律文公主死于天罚,一场意外的天火烧了半个城,公主府一夜败落。
不过依着花寨的作为,其中缘由想来是那些皇室的腌臜事。
至于进入可汗庭的事情,
从一开始,花寨便同万陌矣是一伙的,也不能说是完全的一伙,毕竟花寨这样的人,同谁交往都只留半分真心。”沈丛行至一旁的茶几边,盘腿坐下,指尖捻着茶杯边缘,目光如炬,盯着花寨。
“从进入可汉庭的那刻,整张棋盘便已铺开。
甚至,在我战场上遇袭之后,她和秦清便算计好了我,她一开始向万陌矣承诺了,将我送给他,达成交易,万陌矣要的是我手中的兵力,以及助他重回大魏。
所以我会那么容易的进入伶馆,也会那么容易的中了花寨给我下好的毒。
而万陌矣能给花寨的好处,便是祭祀坛上的经幡,那些经幡全部藏着足量的铜线和金线。
她筹谋多年,终于等到今年,我想你应该从你阿母哪里学会了如何测算天气,而今年的祭祀,是十分罕见的雷暴天气。
你想用那句杀死你阿母的天罚,应验在他的身上,
对吗?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