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臆想

    优格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场旅行中得到了锻炼,从尴尬得下颚发麻、牙齿打架,到麻木本身披着它迟缓的衣裳姗姗来迟。阳光可谓是阴影的毒药,到目前为止,他都做得很好。

    好吧,也许他没做得很好。他抢着支付了自己的那份超人周边,AA制完美适合他们这样熟悉的陌生人,可他似乎仍然捕捉到了对方某种朦胧的情绪,他难以分辨那是不满还是厌烦。是他揣测错了对方的想法吗?那句“两个加在一起多少钱?”还有除了一起买单的另外意思?他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客气的,又无法确认是否冒犯到了对方,或者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他又试图去分辨对方的态度,而若拉只是拿起钥匙扣晃了晃,问他:走吗?

    他告诫自己收敛起瞎折腾的猜测,把买下的那支笔揣进兜里,走出这家玩具店。在踏进阳光的那一刻,他又想到,也许把这里列入旅行计划就是一个错误,若拉对超级英雄似乎不太感兴趣,他们在玩具店里逛的那几圈总体可以称得上索然无味。大都会最佳旅行地点推荐的帖子骗他,他为了防止尴尬提起久远的儿时记忆,会不会在这样的环境里被当做自嗨?若拉才是来旅行的那个,他会不会让她觉得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

    好想死啊,死掉就不痛苦了吧……不行,现在死掉会给别人添麻烦的……优格觉得自己的部分灵魂轻飘飘地晃悠在头顶,还好若拉听不见他嘴上的结结巴巴,对话框里删了又改的文字也不见得能出多大的错,只要坚持下去,按部就班,还有区区一整个下午的活动。

    于是他们看见了冰淇淋车,若拉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他给出肯定的回复,若拉问他要什么口味,他在手机上打出巧克力,若拉带着他走到冰淇淋车前开始排队,他站在若拉身边,觉得有个朋友还是有好处的,减少了与陌生人的接触。

    快轮到他们时,优格看着上一个人的冰淇淋从装在白色方盒的胚体上刮下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他竟然让一个聋子帮他去点单!优格惊恐地看着若拉自然地同店员对话,并且解释自己听不见,店员在窗口边探出头回应,边抬手指指展示菜单上的价格栏,在若拉点头后,店员还伸手比了个“OK”的手势。

    直到若拉把冰淇淋的蛋筒递到他手里,示意他付钱时,优格都没找到插入的合适时机。他愣愣地接过冰淇淋,掏出不多不少的几枚硬币,塞进店员的手里,发现店员同情和怜悯的眼神把他也一同囊括,这回他没有再多想什么,也没有去分析店员的心理活动,他知道答案会伤透他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为了不成为真正的废物,优格把自己想象成一个GPS导航的语音软件,主要作用是带路和介绍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包括他们下一个路口的红绿灯在一个月中失灵过三次,给这里的交通造成不小的麻烦和骚乱。他一味地把对话强度拉上去,仿佛在全力忽视身后虚构的洪水猛兽。

    “你很紧张?”顺着他手指方向转头观赏街景的若拉兀然开口。

    “……不,我,”优格汗毛直立,背脊在大太阳下发寒一瞬,意识到贴着皮肤的布料已被汗湿。他当然要进行辩解,不让自己成为扫兴的朋友,但最后的气力没有从强撑的躯体挤出来。优格与若拉回头后的蓝眼睛对视,觉得自己余光里的冰淇淋错觉般的加速融化,他自暴自弃地低头开始打字。

    “我是有点紧张,你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啊,到目前为止都很有趣,我一开始以为城市大都差不多,大都会也只是阳光一点的哥谭……好吧,可能不止一点。”

    绿灯亮了,人潮裹挟他们,欲迫使两人向前,优格犹豫着要不要随波逐流,又想该把若拉的话先听完,他潦草地选择更重要的,站在原地不动,但若拉伸手推了他一把,他们小跑起来。

    “我是第一次到别的城市,我为在陌生的地方有个朋友而感到幸运,”若拉的声音如她的步履一样轻快,“虽然有点早,不过仅凭上午的体验,就可以让今天成为我人生最棒的回忆之一了。”

    也许太阳把水泥地面也烤化了,斑马线拥有了绵软的质地,优格短暂失去了脚底的触觉,脚腕施不着力。他怀疑他会在大马路中央摔倒,出个他这辈子都会耿耿于怀的洋相,但在他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抵达了马路对面。

    优格站到不会影响其他行人的电线杆下,继续追问:“你不觉得无聊?不觉得我们太赶时间?”

    “不觉得,你的旅游计划非常棒,除了……”若拉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慢悠悠地拉长了语气。

    “除了什么?”白色竖状的输入指示符毫无章法地跳动。

    “除了你的紧张,”若拉放弃了故作深思的姿态,耸了耸肩,“我很难忽略你的情绪,本来我认为没什么,也许我们只是还没适应线下的交流模式,但你越来越局促和不自在,我担心你是放弃或还有什么事没完成就过来陪我……”

    “没有。”优格迅速摇头,开口否认。

    “我只是,”他按住语音输入键,急促的开头后突然卡壳,然后斟酌着继续,“觉得旅游软件不太靠谱,计划也有点粗糙,我们整个上午一直在赶路却又仿佛没做什么。”

    若拉说:“不是所有的旅行都得惊险刺激,你知道我一个月就两天假期,还是因为我给劳动者保护协会交过税,我不想上山下海地丰富人生找罪受,所以只是来附近的城市逛逛。”

    若拉说:“如果我的突发奇想为你带来了麻烦,那我很抱歉。不要否认这点,正常来讲,人也不会在阴间的时间告知朋友早上要来找他。”

    若拉说:“我很感谢你能来陪我,让我能度过一段休闲的时光。”

    优格恍恍惚惚地点头,他是该说谢谢还是抱歉?言语像失去源头的泉水一样枯竭,只剩下一些“那可真好啊”的念头。

    “我们下午去哪里了?”若拉转移了话题。

    优格马上再度低头:“我们下午会去大都会博物馆和星辰实验室。”

    “他们的实验室可以参观?”

    “是最近的开放的青少年教育展示区……”优格想起自己确认过对方的年纪,又开始思考这个说法会不会显得他的选择幼稚。

    “二十岁就被踢出青少年的行列了吗?也就比十九岁多了一岁而已吧?”若拉开玩笑道,打断了他又一轮的自我怀疑,“它有年龄限制?”

    “我查过,应该没有限制。”优格重新变得笃定。

    “那就去,我还挺好奇它里面是什么样的。”若拉认同了下午的安排,随后又问道,“你想以后去那里工作吗?”

    优格原本放松下来的大脑又像被什么尖锐物品刺痛,他迅速遮掩自己的游移:“我应该不会。”

    “为什么?我以为你未来会想从事IT行业的工作,成为软件工程师什么的,而而除了一些大企业以外,星辰实验室是高科技工作者都会向往的地方。”若拉面露不解。

    “我……”优格绞尽脑汁,想着怎样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难道你想当个律师?”

    这是个刻板印象的调侃,适用于美国所有对律师职业有白月光滤镜的人,毕竟当上了律师,你就距离当上美国总统成功了一半,但有时你又只会成功这一半。

    “当然不。”优格更快地给出了否定,从纠缠着他的记忆中挣脱而出,自暴自弃地总结道,“我不知道我以后想做什么,不知道我能否做好。”

    若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意识到这点让优格感到不安,但若拉没有刨根问底,只是说:“可你喜欢也有天赋,你也知道草莓何其诱人,你可以跨过篱笆。”

    优格反应过来这是艾米丽?迪金森的诗,小时候在书册上读到,之后又在诗集上温习过:“《篱笆那边》?”

    “上帝也会想要跨过去,上帝的羔羊亦然。”若拉神圣地闭上双眼,有些夸张地在胸口画了一个装模作样的十字

    优格被逗笑了,他想了想输入道:“然后数羊的人就睡着了,羊跳栅栏的时候自己会困吗?”

    “会,所有的羊都不清醒,不然他们为什么要无意义地重复和盲从呢?”若拉笑着点头。

    “你的人生还长,不必着急。跨过篱笆有时也未必是件好事。”若拉语重心长地说。

    优格问:“篱笆后面有什么?”

    若拉答:“终点。有时做出决定,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优格似乎理解了为什么若拉能读懂那些意识流的句子,她也具有把现实抽象化的能力,让像是道理般的存在变得晦涩和朦胧,对此,他诚实地,像平时短信里那样地说:“我不是很理解。”

    若拉看着他的手机屏幕,歪头道:“因为你还小?”

    “我15岁了。”优格故做严肃地强调,“是青少年。”

    二十岁的老年人做出了一副心被伤透的表情,优格畅快地笑出声来,若拉也捂着嘴加入行列。优格猜想周围的行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两个莫名其妙笑作一堆的人,让他们看去吧,他不在乎了。

    片刻后,头顶正上方的太阳好心提醒他们想起一个被抛在脑后许久的话题:午饭吃什么?

    基于之前的对话,两个人都不太想在午饭上面花心思,优格望向距离他十几步远的汉堡店:“午饭吃快餐?”

    “行。”若拉爽快同意。

    他们走进店里,又在十几分钟后边吃着汉堡边走出来,同时若拉还在据理力争她一个哥谭人没有尝过蝙蝠汉堡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及谜鱼条和毒藤沙拉同大都会的斯科特玩具店是一回事,哥谭人不是三个里面必有一个崇拜本地反派。

    身后大楼顶上的玻璃在这时毫无征兆的破裂,若拉比优格更快地察觉到危险,拽着他让两人脱离了掉落物的区域。本能驱使优格抬头仰望爆破的来源,一张的办公桌从窗口被环状镶嵌结构的机械触手抡了出来,桌上的文件天女散花般的缓缓飘落,桌子本身则加速撞上路口的红绿灯,黑色的支撑杆被撞击弯折,豁口处的电线裸露出来,断裂和橡胶皮被磨损的部分冒着滋滋的电火花。

    桌子最后在马路中央的一辆汽车上摔得四分五裂,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以布满蜘蛛状裂纹的代价挡住了所有的冲击。马路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和鸣笛声,有人拿出手机对准了事故的发生地。

    而倒霉的红绿灯在这个月第四次失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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