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臆想

    “我受不了了!”某张办公桌后发出悲惨的呻吟,周围人纷纷侧目一眼,随即视若无睹地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坎贝尔生无可恋地趴在桌上,余光撇向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框,又狠狠地捶着桌子直起身,“我不要再上这个破班了!”

    “不,你要上的。”安妮把一杯咖啡磕在坎贝尔的桌上,她脸上的妆容没有遮住眼下的黑青,“如果你不上班,你就交不起下个月的房租,还不了下个月的车贷,付不了下个月的医保,然后我会在下个月看到你因为胃病或者关节炎过马路慢一拍被车碾死。”

    “不要把你对附近交通的怨念发泄到我身上。”坎贝尔咬牙切齿地端起咖啡,“还有,医保这东西不交也罢,搞得好像交了医院就会给你治病似的。”

    “公司有规定,不交医保你就不能上班。”安妮坐回她自己的工位上,挤开满桌的文件,虔诚的把装有咖啡的小熊印花杯子放在电脑的正前方,然后双手合十。

    坎贝尔把这称之为拜咖啡教的祷告,安妮在此仪式之后将饮用咖啡,而后伴随少量愉悦值和精力的上升,以及大量理智值的下降。坎贝尔没有尝试去阻止这场关于灵魂的自我献祭,他啜饮着咖啡,在脑内下注等会安妮是会和客户吵起来还是会和主管吵起来。

    “你手头的项目完成了?”安妮打断了坎贝尔片刻的悠闲,往对方的要害处砍上去。

    “没有!怎么可能完得成!”杯子又被磕在了桌上,咖啡险些溅出来,“这甲方脑子有坑,他说要北欧风的设计,我给他改了十三版他都不满意,然后他给我甩过来一张AI生成的图片说要这种类型的。”

    “所以你被AI抢占生存空间了?”安妮仰头把咖啡全灌进喉咙里,一大杯咖啡瞬间消失,坎贝尔怀疑她根本没有吞咽。

    “我呸,不是AI的问题。那个人给我的图片分明是法式和意式混杂出来的,十三版啊十三版,他要个屁的北欧风!”坎贝尔转动他的座椅,眼神瞟回电脑时,又开始痛苦地抓头发,“他哪怕现在说他觉得第一版好一点,我都能原谅他啊!”

    “三米的层高要两层的设计我都给他解决了,他现在跟我说要从头来,我今天就算不上这个班,都不可能再给他出一版新的!”

    安妮从文件堆里给他伸了个大拇指出来,赞美他的勇气:“顾客就是上帝,而你就是尼采,对了,主管给你发消息了吧?还有一单设计你是接还是不接?”

    “当然接啊,等我完成这单我就——”坎贝尔理所当然的语气戛然而止,他的眼珠缓缓上转,同文件堆里悠悠探出来的安妮的眼睛相视,他的舌头像生锈的簧片一样颤抖几下,随后崩溃地捂住脸。

    “要是不再接一单我的业绩指标就会不够,我的季度考核评分就会下降,我今年就不可能涨工资,奖金也要泡汤。”坎贝尔嘟囔的音量逐渐增加,转变为一种徘徊在喉咙里的的哀嚎,隔壁桌的鼻炎患者应景的抽出纸巾开始擤鼻涕。

    “奖金就别想了,我们去年不是也没发,吃吃老板画的饼得了。”安妮说着冰冷的话。

    “不,我受够这种生活了,我要杀死他。”坎贝尔冲屏幕里与客户的聊天记录竖起中指,蔑视自己刚刚发的:好的,我会重新给您设计一版,大概需要三天。“然后杀死老板。”

    “那我们的工资怎么办?”安妮问。

    “等老板发完工资再杀。”坎贝尔宣告,在他还打算继续大放厥词时,安妮踹了两张办公桌之间的隔板一脚,坎贝尔一个激灵地躲到电脑后面,办公区的门从外打开,但进来的并不是主管或老板,也不是他的同事。

    三个穿着像是商场推销员的人走进来,一个昂首阔步,进来就肆无忌惮的扫视全场,一个用推车推着一个巨大的铁皮箱子,鸭舌帽遮住了全部的面容,一个畏畏缩缩地跟在最后,还贴心地重新关上了门。

    “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对,人类是不会这样随意闯入一个空间的。”坎贝尔听到缩在后面的那个人同另外两人小声说。

    “你能别再提乱七八糟的要求了吗?我们都听你的穿上这种衣服了,你还要怎样?”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大声嚷嚷。

    “我有我的任务,我愿意帮你们把产品推销模式地球化已经很不容易了,你知道我为了你们压缩了多少我自己的课题时间吗?”那个人又往后缩了缩,但嘴上依旧倔强。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听到这话,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刚想理论回去,推着箱子的人把车子往前一送,推车的底盘砸向了前面那个人的脚脖子。坎贝尔看着被砸的那个人膝盖一弯,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够了。”戴鸭舌帽的人呵制了另外两人的争吵,“做正事。”

    坎贝尔还在看这三个人要搞什么名堂,隔壁患了鼻炎的老哥就已经坐不住了,他起身走到门口,拦住还想往里走的三人,很有礼貌地问道:“这里是我司的办公场所,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唉,这不重要。”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为首的那人迅速换上了谄媚的表情,变脸速度叹为观止,“我们是宇宙基因共享协会的,您是否因为自己的物种而感到自卑?您是否因为自己基因的缺陷而受到病痛的折磨?我们的产品可以改变您的基因,让您成为全新的物体,获得更好的生命体验。”

    那个人让开身位,露出身后的铁皮箱子,继续说:“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基因自组合转变器,免费让地球人试用,不满意不要钱,如果试用之后还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提供更多的服务。”

    “很遗憾,我认为转基因技术是美国资本家的邪恶计划,让我们身上的肥肉以后可以畸变成鸡肉猪肉,这样我们除了卖血之外还可以卖肉。”鼻炎老哥不为所动地拦着他们,坎贝尔在内心默默的为他同事美妙的精神状态点赞。

    “大家工作都不容易,我们不需要你们的产品,请你们离开。”

    “啊,这……”热情推销的那个人猛地转头,凑到自己的同伴身边小声嘀咕,“你不是说人类卖他们自己的产品都是这么卖的吗?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可能我们看上去不够优惠?”缩在最后面的人小声的回复。

    为首的人啧了缩在后面的人一口,继续搓着手笑脸相迎上去,“抱歉,这位先生可能有点误会了。”

    “我们的原理跟转基因完全不同,但我们的确可以让您成为抗冻的番茄,富含维生素A的大米,预防骨质疏松的胡萝卜,您真的不愿意再考虑一下吗?”

    “如果你们再不出去的话,我就报警了。”鼻炎老哥的耐心告罄了,按住为首那人的肩膀把他向外推,这比坎贝尔预料的晚一些。

    “您真的不愿意成为一颗番茄吗?试试吧,说不定作为一颗番茄,您会比现在作为人要开心很多呢?”为首的那人向后倒退着,嘴上还在说,

    坎贝尔看着这场闹剧,觉得这个诈骗团伙说的有点道理,现在做人不如做菜,起码菜在登上餐桌之前,不需要担心生活。坎贝尔想象自己作为一棵西红柿生长在农田里,春天沐浴阳光,夏天饱饮雨水,秋天结出红彤彤的果实,迎接农民脸上灿烂而朴实的笑容。他还坐在座位上,但窗外的阳光搂了过来,他眯起双眼,感觉自己已经在距离此地几十里的郊外,舒展身上不存在的枝叶。恍惚中,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脚边,他睁开眼睛,看到座椅的滚轮边有一颗鲜红的,还带着蒂的西红柿。

    他顺着西红柿滚过来的线路望去,一棵用根须站立的番茄植株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它枝丫胡乱挥舞然后摔倒在地,又一颗西红柿从它的身上掉落。他再看一眼办公区的门口,铁皮箱子已经被打开,里面奇特的机械结构上闪着红色的光点,箱子外有一个黑色机械臂举着形似探照灯的结构,坎贝尔看到灯管口对着的地面有一堆属于鼻炎老哥的衣物。

    面对危险的直觉让坎贝尔立即蹲到办公桌下,掏出手机开始报警,他已经变成番茄的同事像溺水之人向岸上人伸手一般,长着番茄花的枝条颤巍巍地探向他。看贝尔听着身后传来的尖叫声,东西被什么扫落在地上的碎裂声,重物倒地的碰撞声,一些文件从他眼前坠落,好巧不巧地压住了那棵挣扎的番茄。他捧着手机,接通电话后还算理智地阐述了现状,期间他脑内还能闪过一些不够严肃的念头,比如他的同事再也不用担心他的鼻炎了。

    突然,他感到背后一凉,办公桌下给予他安全感的昏暗空间突然变得敞亮,他仰头看到自己的办公桌被一根绿色机械触手卷起,以一个相当优美的抛物线砸破了办公楼的落地窗。他的番茄同事从文件堆下钻了出来,头顶上的西红柿重新支棱,上演了一出肖申克的救赎,而他一寸一寸地扭转自己的头颅,他看到那个推销员挥舞着两条手臂变成的两根机械触手,正冲着他狞笑。

    “这位先生,您对您的生命形态有什么诉求吗?”

    坎贝尔低头看看脚边的番茄,又抬头看看自己另一个在刚刚他躲起来的时候,身体变成乌龟,但头部还保持着人类模样的同事(天呐,难道他的诉求是长寿吗?),又转头看看安妮。那三个人之中一直缩在后面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安妮的桌前,正小声解释同安妮着:“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来卖产品的,我只是来传一下教,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信仰一下我们的神,当然您不愿意的话也可以,请您务必收下这张传单,然后陪我录一段视频,这样我就可以完成我的……额……实践作业了。”

    办公区里的画风如此混乱,坎贝尔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但两根触手抽开一切阻挡它的事物,逐渐向坎贝尔逼近,他被迫站起身来面对现状。坎贝尔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而清晰:“什么诉求你们都可以做到吗?”

    “当然,看样子您已经有想法了?”这个长着两根机械触手的人,声音因为喜悦高昂了起来。

    坎贝尔缓缓站起身,向那个铁箱子走去,他边走边忍住羞耻地说:“我要成为超人。”

    “超人?你们地球的英雄?他跟你们不是同一个物种吗?”触手推销员面露疑惑。

    坎贝尔忍耐着那些从办公桌等掩体后面投过来的视线,希望自己亲爱的同事们能意识到这只是拖延时间的演戏,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童心未泯的梦想。他在那个铁箱子前站定后继续说:“超人和我们可不是同一个物种,他是外星人,怎么,你们的产品做不到吗?”

    那个戴鸭舌帽的人开始调试眼前的机器,一会儿后对着触手推销员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超人这种物种的基因记录。”

    “哈,看样子你们的产品还没有完善好就拿出来使用了,难怪没有人愿意使用你们的产品。”坎贝尔冷嘲热讽道。

    “哼,宇宙中的物种那么多,不可能全部都收录在机器里,你说说你们那个超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生活习性,我们同样可以帮你调配出相近的,而且保证生命体验上来讲是一样的。”触手推销员不服输地向前一步。

    “他有超级速度、超级力量、还能飞,而且外观上是和人类一样的。”坎贝尔挺直腰杆也向前一步。

    “好!你等着。”那个触手推销员和他的鸭舌帽同伴继续埋头调试机器。

    “这个机器只能对一个人使用一次吗?”坎贝尔趁机问道。

    “不,理论上无论多少次都可以。”两根触手的尖端在机器上灵巧地舞动着,推销员头也不抬。

    “理论上”三个字听起来相当不妙,不过坎贝尔还是打算让这个机器在自己身上多发挥几次,顺便把自己连改十三版的痛苦转嫁到对面身上,如果警方来的不够及时的话。

    终于,短暂的等待被他以漫长的姿态熬了过去,坎贝尔看着对方把那个探照灯指向他,以慷慨赴死的姿态闭上眼睛。在无形的光芒扫过他的全身后,他感到自己的每块肌肉都充盈着力量,他察觉到自己的双脚微微离地,身体仿佛向前移动就会撞上墙壁。

    等他适应自己的身体变化后,他发现那个触手推销员将魔爪伸向了他的又一个同事,他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抓住了那根触手,把对方抡起来甩在地上,在他还想接着给那个可恶的推销员几拳时,他眼前一花,心脏骤然绞痛,双腿跪倒在地。他在两耳的嗡鸣里听到他的同事大喊:“超人!”

    这显然不是在叫刚刚使用了三秒超人体验卡的他,坎贝尔强撑着看向落地窗的巨大破洞,红色披风的身影冲进来拎起了那个可恶的推销员,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里,那个推销员的人皮剖落,变为更加可怖的模样。

    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坎贝尔心想:超人,我们亲爱的英雄,你要是早点来,我就不用去用别人的劣质产品了……所以我为什么不再拖一会儿?都是该死的甲方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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