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和事故能成为某些城市的印象名片并非没有理由,但当玻璃碎片与水泥残骸从天空坠下,我很难真心感慨不虚此行。最开始的机械触手缩回去之后,与地面上的喧闹不同,破裂的落地窗内没有再传来打斗的声音。热闹的变故固然引人注目,但诡异的安静更能勾起好奇,地上的玻璃渣还在,就有动物踩上去,它们望着那个破洞,企图一跃而上,身临其境。
我拎着优格的爪子,优格的爪子抓着汉堡,它在被我拽出去十几米后还是一脸呆愣地捧着手机和食物。我松开手,他前爪着地,茫然地再次回头看向刚才我们俩站立的地方,这才反应过来直立身子,发出警惕性的尖锐吠叫。
这放哨放的有点晚,我一边示意它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一边不着痕迹的扫视周围可能存在的摄像头。在看到商铺檐下的黑色圆形镜头时,我收回视线,继续撤离。
刚才优格的汉堡只有包装纸着地,幸运的没有与马路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优格和我都把没吃完的汉堡重新裹好,放回打包的纸袋里。纸袋口被我攥在手心,在跑路的途中薯条和汉堡因为摇晃发出脆响。
再回头时,事发地已经被半条街的建筑物遮挡,我们逐渐放缓脚步。上一个路口的惨状暂时没有影响下一个,我们还能遵守交通规则地等待红绿灯,优格在这间隙打开导航,重新规划接下来的路线。街上的车流量暂时不多,我看见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极速左转,压弯驶入我们来的那条路。
开车的是只海鸥,它叼着薯条,用翅膀尖卡住方向盘,副驾驶座是一条鲨鱼,疑似肩膀的位置扛着一部专业摄像机,镜头和麦克风探出车窗外,鲨鱼咧开的大嘴灌风,尖牙一闪而过。汽车绕过路口,没开出去多远就紧急刹停,鲨鱼用鱼鳍夹起相机跳下来。我的心中涌现不祥的预感,并且在鲨鱼将镜头对准天空时,这种预感达到顶峰。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根巨大的鱿鱼须掉落在我们跟前的五六米处。
那根鱿鱼须碗口粗细,十几米长度,在斑马线中间胡乱扭动,毫无章法地攻击四周的行人和车辆,它蟒蛇似地缠上一头羚羊的蹄子,又抽搐着把对方甩开。鱿鱼须的断口在挥舞中洒出透明的粘稠液体,随着激烈地滚动裹满了它全身,使它本就散发着光泽的表皮泛上令人作呕的晶莹。
阳光过于刺眼,我细看才发现,那鱿鱼须上被我误认为新鲜水产的银白色,实际来源于金属,而且如果忽略上面的圆环花纹,这根触须的结构与没有脚的马陆或者蜈蚣更为相近。
一根鱿鱼须显然没有理智可言,没有人知道下一秒它会往哪边蠕动。我抬头望天,一只穿着红蓝制服,胸口有“S”形标志的北极熊和巨型鱿鱼打得火热,身后的红披风被机械触手绞成一团。被吊在半空中的鱿鱼无处受力,攀附上北极熊的手臂和脖颈,北极熊像是不会窒息般无视鱿鱼的一切动作,在发现扯断触手还会再长出新的后,它开始尝试给缠绕它的触手打上死结。
超人是只北极熊我不是首次知道,毕竟超人在网络上的影像很多且流传很广,可看见北极熊在飞是另一回事。都说旅行会增长见识,海鸥成了鲨鱼的同事,北极熊暴打鱿鱼,世界总是常看常新。
此地不宜久留,我和优格早已避开了地上那根触手的攻击范围,在我们继续远离战场的过程中,鲨鱼对准天空的摄像机转下来,打算给地上作乱的触手一个特写。我放缓两步挡住脚前可能进入镜头的狐獴,顺手压下他的鸭舌帽帽檐。
“后面有人在摄像,你应该不想上新闻吧?”我给某个可能是从家里偷溜出来的小狐獴解释,但没有戳破这点。已经上过新闻的我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尽量只给镜头留下对焦后就会模糊的背影。
这下我们跨过了整片街区,再度认为自己已经安全,警车又鸣着笛从我们身边嘀嘟嘀嘟地驶过,红蓝光在车顶温吞地交替闪烁。这种时候,我应该放下偏见,哪怕超人,媒体,警察,这三者出现的顺序让人难崩,出警速度也只是我在主观上觉得慢腾腾,我不能质疑大都会警察的敬业程度。
警车前面的交通堵塞,在警笛声中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只戴着太阳镜的水豚。
原来是卡皮巴拉啊,我还以为是树懒闪电先生呢。
在我们彻底地离开纷乱之前,我看到憨态可掬的橘猫交警过来解救它的同事,吹哨声和哈气声压制住了一众动物,它指挥着车辆给警车让道,如果哪辆车的车主反抗它就给车窗梆梆两拳。
新的红绿灯口无事发生,我们两个像路过了某部电影片场的NPC,无人在意地退出舞台,打开皱巴巴的纸袋,枯燥乏味地分食薯条,拿回属于自己的那半个汉堡。
“你说的惊险刺激。”狐獴把汉堡塞满整个嘴巴,往我视线里晃过一行字。
“我需要休闲愉快。”我从纸袋里再捞出一根薯条。
优格向我展示了去大都会博物馆的公交线路,时间上多花十五分钟,但完美绕过刚才的事故发生地,我敬佩地鼓掌。
我的诺基亚在公交车上刷新出了新的新闻词条,“外星人入侵!超人再度拯救了大都会!”让我想起那只在天上的鱿鱼,我转头问优格:“超人把外星人解决了?”
狐獴点了点头,递给我看它手机上的新闻页面,首张图片上,北极熊手提触须打着蝴蝶结的鱿鱼卷,面带微笑地挥手,底下的文字赞美它如何英勇强大。我向下滑动页面,看到莫名其妙出现的跪在地上人、长着阿拉斯加狗头的陆龟,图片一角冒出头来的番茄。
我的第一反应是:哪来的AI图?
继续往下看,哦,原来是外星人的魔法呀,我还以为是AI呢。
“你们大都会向来这么时髦?”我问优格。
“……你说的也没错,还记得我们刚才看到的星球日报的楼吗?那楼以前活过来过,而且长嘴巴啃了其他的楼。”
我无法想象金色费列罗啃食其他大楼的画面,想必那会跟长着狗头的陆龟不相上下。车窗外的街道熙熙攘攘,我可以在一些脸部肌肉允许的动物脸上看到笑容,大都会有一种繁忙的热闹,处处透着某种明天会更美好的蒸蒸日上。生命因为体验而丰满,这里的居民见识广多,与哥谭有着相似但对象不同的见怪不怪。
小狐獴对着那张图片龇牙咧嘴,我收回前言,长着狗头的陆龟还是太超前了。
大都会博物馆在这个世界地处大都会,在我的上辈子则位于美国纽约曼哈顿。纽约失去了它的世界五大博物馆之一,也不必承担博物馆4000万美元的财政赤字,但这并不影响它现在的知名度。
博物馆里的动物或无声或交头接耳的欣赏雕塑、绘画、服装、建筑,它们在艺术化的人像面前做出人类的姿态,在人类的艺术面前或沉醉或轻蔑的眯起眼来。然而这些伟大的艺术应该也是来自于这些动物,千万年的历史不过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梦境,这些博物馆里的沧海遗珠,不过是原始向人性攀登的呼号,低劣者手下诞生美,粗鲁者口中诞生智慧,哀怨者臂擎火炬。我周遭的动物们相视为人,是他们默契地给彼此套上虚伪的人类皮囊,还是野兽的皮毛下有一颗人类的心脏?
又或者是我病了,处在某种疯狂的臆想,只需要一个答案就能戳破泡沫的沉降,可动物无法口吐人言,哪怕是鹦鹉也不学我说话,墙上和玻璃框里的艺术品凝固了说话的能力,不可改变的历史对现在投以注目,油画里的苏格拉底左手直指的天空没有神明阻止他的征兆,真理使他坦然接过死亡的毒药杯,我知道我该关心一下什么了,无非是最微不足道的真相,但是——
不要赋予现实象征意义。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类。
时间有限,大都会博物馆太大,我们也只是走马观花地逛完了两个展厅,走出博物馆时,优格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被新鲜事物冲击到的恍惚。
最后一站星辰实验室重新提起了优格的精神,科普性质的展馆并没有含有太多深入的内容,诸如新型能源和外星科技等又是遥远的事物,但优格在这方面广泛的涉猎让他对模型兴奋,对实物惊叹。
在我们离开展馆时,门旁的一辆卡车正在向外卸货,几个穿着安保制服的动物搬着一根断落的机械鱿鱼须,这根鱿鱼须像卷尺一样收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中午见到的那根。
大都会自有它消化外星人的流水线方式,这一天真是多姿多彩的令人难忘。优格同我走到公交车站,能送他回家的那班公交车比我的先到。他在公交车上摆着黑色爪子同我道别,他大抵能在日落前回家,而我回到哥谭只能是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