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怎么样?接了吗?”李佳焦急地问。

    “没有。”张克辉放下手机。

    “两个都没接?”李佳把手肘支在大腿上,整张脸埋于掌心。

    她抬起头:“要不···我们直接去找他们吧!我让局里把资料发过来!”

    “算了。”张克辉制止她,“不接电话的人,当面也不会开口的。”

    “可是···”李佳痛苦地扶额,“周云的话太耸人听闻了!不去求证我就没办法相信!”

    张克辉平淡道:“你不如直接去医院质问本人。”

    “谢文把名誉看得那么重,问了他也不会承认的!”

    一时沉默无言,狭窄的车内被灌满了焦躁不安的情绪。

    张克辉打开车窗,凝视着天边那苍茫的暮色。

    “就算是抱来的小孩,但好歹是自己亲手养大的···”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佳自我安慰,“谢文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吧?”

    “如果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又何必去领养一个婴儿呢?张哥···你说对不对?”

    张克辉转过头,对上那双布满了重重心事的疲惫眼睛。“秉性难移,谁知道呢?”他冷然回应。

    黑色桑塔纳驶离了茶楼。一路上,李佳用不停往嘴里塞薄荷糖的方式来缓解心里那股郁愤和压抑。

    “李佳,别吃了。”张克辉伸手拿走了糖盒。

    “张哥,我们不要胡思乱想了。”她擦了擦眼睛,鼓着腮帮,含混不明地说,“头顶假发的人怎么能把30年前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张克辉弯了下唇角:“或许吧。”

    “是吧?周云料定我们查无可查!30年了!去哪儿找什么大黑痣小孩!”

    “很大程度是恶性黑色素瘤,那孩子估计已不在人世了。”

    “啊!”李佳震惊,“我知道这个病,挺严重的!”

    张克辉嗯了一声:“缺少人证而仅凭周云的口证,确实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傍晚的牛肉面馆,人潮涌动。

    站在街面等了一会儿,李佳指着角落:“张哥!有空位了!我们赶紧过···”

    话音未落,两个男人抢上前去,一屁股落座了。

    李佳瞪着他们,说不出话来。

    “还是买盒饭去吧!”张克辉劝她。

    “来都来了,买什么盒饭!都吃腻了!”

    正说着,一声热情洪亮的嗓门在耳边炸开:“张警官!李警官!你们来了!”

    兜着围裙,拎着漏勺的何老板从锅灶边跑过来,吓了李佳一跳。

    油红的脸上泛着真诚的笑意:“两位吃面不?”

    李佳为难道:“想吃,没有座位啊···”

    “老婆!”他仰头朝里一吼,“把儿子的书桌搬出来!”

    李佳忙道:“不用不用···我们等一等!”

    “老板,面要坨了!”客人嚷道。

    何老板跑向灶台:“放心,我煮的面坨不了!”

    “还是老样子,两碗牛肉面?”他回头望着两人。

    张克辉笑着点头:“老样子,多了吃不下。”

    何老板会意,也笑了起来。

    吃完了面,两人去了趟超市,买了两大包零食。

    回到警局,李佳过一条街去做例行汇报。张克辉步向二楼一间办公室。

    “张哥,回来了?”年轻警官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张克辉接过,把其中一包零食递给他:“麻烦你了。”

    “送个饭有什么麻烦的!那小子,一点不认生,吃喝拉撒可积极了!”

    张克辉笑了笑:“成长期嘛,是这样的。”

    休息室前,低首默站着。半晌,钥匙插入锁孔,开了门。

    “张警官!”谢璞放下小说,从床上坐起来。

    “零食。”张克辉扬了扬手中的袋子。

    谢璞一下子跳起来,从张克辉手中接过塑料袋。

    “哇!薯片、虾片、饼干、巧克力、酸奶···谢谢张叔叔!”谢璞兴奋得大呼小叫。

    “这么夸张,平时没吃过啊?”

    “吃不腻啊!”谢璞撕开虾片包装。

    “晚饭吃的什么?”

    “牛肉饺子!”

    “没吃饱?”

    “吃饱了,”谢璞吮着手指,“零食不算!”

    一袋虾片下肚,谢璞心满意足地跑去洗手。

    “张警官,你也喜欢看小说?”谢璞走过来,坐在床沿上。

    “这种类型的不喜欢···捡个女儿,也变成主角的老婆了。”张克辉翻着前面的人物介绍。

    “哈哈!”谢璞大笑了两声,“没有血缘关系的绝世美女,肯定要被男主收入后宫啊!”

    “太离谱了。”张克辉合上书,目光移向身旁之人,“再怎么漂亮,女儿就是女儿。看着长大的,怎么下得去手呢?”

    谢璞陡然变色,五官失调,面部肌肉不可抑制地抽搐着。

    张克辉的心瞬间下坠,轰然一声,跌得粉碎。

    连珠般的泪水从谢璞的眼塘中涌出来,他默默地抽泣,双手手指不觉间相触了。

    一只大人的手将它们隔开,谢璞那伤痕未愈的右手被牵引着,被握住了。

    尘埃落定,任何安慰之言都显得苍白不堪,就让悲伤、痛苦、怜悯、愤怒混成一体,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沸腾开来。

    李佳走进来,她疑惑地看着他们···已而,她的脸色也难看得要命。

    她提脚向前,将谢璞轻轻搂在怀里。

    ***

    李佳出门的时候,正顶着一副乌青的眼圈。

    熟悉的黑车停在楼下,她拉开车门,一脚跨了上去。

    系好安全带,张克辉递上早餐。

    “哎···没胃口···”她恹恹地摆手。

    汽车在晨光里驰行。街面上,背包慢步的旅客、骑车赶路的职员、你追我闹的学生···形形色色,过眼如烟。

    “什么世道啊···”李佳喟叹,“人证、口证俱在,却抓不了一个恋童癖!”

    “那算什么证据!”张克辉扯了扯唇角,“陈述有吗?物证有吗?谢璞连案发时间和作案次数都不愿相告!更别说,谢文此刻正在医院重病卧床!”

    李佳揉乱了头发,恨恨道:“也是,反正那人也要死不活的!老天保佑!让他去阎王爷那儿接受审判吧!”

    张克辉瞥她一眼:“快把早饭吃了吧,待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

    李佳疑惑地看向窗外:“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垂杨路148号。”

    “垂杨路?外城郊区那个垂杨路?”

    张克辉点了点头。

    “去那儿干嘛啊?”李佳神情诧异,拿着面包袋,却迟迟不打开。

    “先吃东西吧,下车你就知道了。”

    名实相符,外城郊区这一带,兀立着一排排披头散发、虬枝夭矫的垂杨树。

    水泥高墙将方砖罅缝的行道和冒着烟囱的工厂隔开,一路驶来,偶见人影车踪。

    黑色桑塔纳开得极慢,张克辉两边张望着,似乎在找寻某样东西。

    “张哥,你在看什么?”

    “公用电话亭。”

    “你手机没电了?用我的吧!”李佳摸着口袋,“这种荒僻地方,哪来的公用电话亭啊!”

    “给A市晚报提供凶杀案物证消息的那个市民热线,就是从垂杨路148号的公用电话亭里打出来的。”

    “啊?张哥···你怎么还在怀疑那个来电人啊?”李佳不解,但仍然东张西望着,“当初我们不是已经看了派出所的监控吗?”

    “前面!”张克辉踩下油门。

    灰色的电线杆上挂着148号的小蓝牌,旁边黄色的公用电话亭,在萧瑟秋风中斑驳了岁月。

    “这还能用吗?”李佳狐疑。

    张克辉手里握着一枚硬币。他把一张纸条递给李佳,李佳展开来,刘明的笔迹,是一串号码。

    铃声响起,李佳欠身看着张克辉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张哥,是这个号码吗?”

    两人将纸条和手机屏幕对了一对。

    “确实是从这里打出来的。”李佳点头,“能说明什么呢?”

    张克辉没有接话。他绕着电话亭转了一圈,又走到马路边四处张望着。

    “李佳,你看见监控了吗?”

    找了半晌,监控的影儿也没瞧见。

    “这条路好像没有监控啊···”李佳喃喃道。

    “上车吧。”张克辉说。

    “到底怎么回事啊?”李佳摸不着头脑。

    “等一等。”张克辉点火挂档。

    出了工厂区,算不上繁华,但街面也不再冷冷清清。

    张克辉停在路边的车位上。

    “对面派出所办、证大厅!”他扬了扬头。

    李佳瞧去,果然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蓝色门额。

    “是啊,怎么了?”

    “来电人为什么不在垂杨路这里办、证?”

    李佳皱眉:“这是郊区,他跑这么远来办、证?”

    “那他为什么跑来这边打电话?”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李佳会意,“你是觉得那人故意绕到人烟稀少又没有监控的垂杨路,用公用电话打了那通市民热线?”

    张克辉默然不语。

    “如果他在嘉林区办了证,又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到了垂杨路,然后突然决定给晚报提供线索呢?”

    “他没有手机吗?”

    “匿名电话,不想被回拨骚扰吧。”

    张克辉指着不远处的天网和正对着天网的公用电话亭:“偏偏选了没有监控的地方?”

    “或许他是那片工厂的员工,在上班之前才想起拨打电话?”

    “嘉林区派出所离这儿有多远?”

    李佳想了想:“开车大概三十分钟?”

    “环卫工捡到证物那天是周二,工作日,谁那么闲?”

    李佳再仔细看了看对面的办、证大厅,宽敞、人少、无需排队,比嘉林区那边方便多了。

    “哎···确实不合常理。”她叹口气,“我们又能去哪儿找到这个人呢?”

    “对了,谢伟那边查得怎么样了?”李佳心念急转。

    张克辉摇了摇头。

    “谢文、谢伟都和死者没有任何交集。”李佳摊开双手,“还有谁能在背后操纵谢璞杀人呢?”

    “或许操纵者就是热线电话的拨打者?呵!除了大胆的假设,我们实在一无所知···”话音未落,张克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嗯,嗯,我马上回来。”他拧眉道。

    “怎么了?”李佳问。

    张克辉沉声道:“谢璞病了,没吃早餐。”

    一路无话,两人径直回到警局。

    休息室的门半掩着,那位年轻警官守在床边。

    “怎么回事?”张克辉走进来。

    “没事儿,已经退烧了。”年轻警官擦了擦头上的汗,“估计是昨晚着了凉。我进来的时候,他就这样侧卧不起,我还以为他睡懒觉呢,就把早餐放在桌上。我在楼下一边忙着,又时不时看看监控,才发现情况不对。幸好我抽屉里有温度计,还有一盒感冒药,半小时前喂了他一颗,后来退热了,人没那么难受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李佳朝他点头,张克辉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年轻警官腼腆地笑道:“张哥,佳姐···不好意思啊,火急火燎地把你们叫回来···”

    李佳笑着说:“巧了,我们正准备回来呢!”

    “好吧···那我先下去了。”

    没到一刻钟,谢璞便悠悠转醒。

    “张警官,诶,还有李警官···”

    “你怎么样了?”张克辉和李佳围在床边。

    “好多了···我想尿尿···”

    张克辉笑了笑:“那就起来吧。”

    揭开被子,穿上鞋,谢璞被窗外的冷风激了一下,抖抖索索地朝卫浴间移动着。

    上完厕所,他又怂着肩,跺着脚,搂着臂,一溜烟地钻进被窝。

    “谢璞,你穿太少了吧!”李佳一面唠叨着,一面打开他的旅行包:上半身能穿的只有棉衬衫和薄卫衣。

    李佳在心里痛骂谢文。

    张克辉:“睡着冷不冷?”

    “不冷。”

    李佳把旅行包提到床边:“谢璞,你就这些衣服?”

    谢璞点点头。

    “毛衣呢?外套呢?”

    “在家里。”

    李佳叹了一声,看着张克辉:“他总不能一直待在床上吧?”

    张克辉拿出手机,眼睛却一直望着谢璞:“要不要我给谢文···”

    “不要!”他坚决道。

    “谢伟呢?”

    谢璞怪声怪调:“他才不乐意跑这一躺呢!”

    李佳气笑了:“后天还要降温,恐怕你得进医院了!”

    谢璞撇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你家的钥匙在哪儿?”张克辉突然问。

    谢璞盯着旅行包。

    李佳摸索了一会儿,在包内的拉链里找到了一把钥匙。

    “是这个?”

    谢璞点点头。

    张克辉替他掖了掖被角:“楼、栋、号是多少?我去帮你拿。”

    谢璞奇道:“你知道我住哪儿?”

    张克辉笑道:“都把你带到这里来了,还不知道你住哪儿?”

    谢璞哦了一声:“C栋902,次卧是我的房间。”

    张克辉走出门,李佳跟上前:“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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