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陆宁,林老夫人前几日早已派人暗中将她底细查探的一清二楚。得知她孤身一人上京,身边连个随行伺候的奴婢都没有,住的还是城南最便宜的小客栈。
林老夫人心中不禁暗自冷笑。
当年她那早亡的儿媳与陆家娘子确有定下婚约一说,可眼下看来那陆家,如今恐怕连普通的商户都比不上。想当年在江陵时,虽称不上名门望族,倒也有几分颜面,可如今竟沦落到这般境地,竟还敢厚着脸皮上门来攀附林家?当真是可笑至极。
她手指摩挲着腕上那对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若这丫头识相,只是来讨些银钱度日,她倒不介意施舍些碎银子打发了事。可若是存了攀附她那宝贝孙子的心思,老夫人的眼神陡然转冷,那便不要怪她不念及旧情。她那个金尊玉贵的孙子,就是要尚公主也是配得上的,怎能被这种破落户的女儿缠上?
“既然你说林家与你陆家有婚约,你又有何凭据证明?”老夫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轻蔑,仿佛早已料定她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来。
陆宁神色未变,只是眸光微冷。她早料到林老夫人会如此刁难,便也不急不躁,纤长的手指轻轻探入袖中,缓缓取出一块玉佩,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玉佩通体莹白,温润如凝脂,在光线照耀下流光溢彩。玉佩上雕刻着精美的并蒂莲纹样,每一片莲瓣都栩栩如生,连那花蕊的纹理都清晰可辨,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这玉佩本是一对,陆宁手中所持的正是其中一半,而另一半应当佩戴在林家长孙林煜的身上。
“这便是当年林家与陆家定亲时互换的信物。”陆宁的声音清冷如玉,不卑不亢。
林老夫人目光在那玉佩上短暂停留一瞬,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成居高临下的冷漠,“这玉佩确是我林家的不假。”
话音刚落,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方才引陆宁入府的周管家匆匆而来,躬身行礼:“老夫人,县府衙的人特来求见?”
林老夫人眉头微蹙,眼角余光扫过周管家,“今日宾客男子皆在外院,他来内院做什么?”
周管家偷眼瞥了陆宁一眼,压低了声音说道:“说,说是来捉拿窃贼。”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大人说接到线报,有女贼混入府中特来缉拿。”
听到此言,林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很快压下。她整了整衣襟:“竟还有这等事?”随即朝管家挥了挥手,“去,还不让他速速进来。”
“是。”周管家应答。
陆宁端坐如松,素白的衣袍纹丝不动,仿佛一尊玉雕。帷帽垂下的轻纱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林老夫人缓缓喝了口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不多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青石地面上官靴踏出的声响不疾不徐,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
为首的年轻官员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深青色官服浆洗得笔挺,他面容端正,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刚正之气。身后跟着四名皂衣衙役,个个腰板挺直,面色肃穆。
“下官杨严,拜见林老夫人。”他拱手行礼,声音清朗有力。行礼时腰间玉佩纹丝不动,显露出极好的仪态修养。
林老夫人待看清来人面容时,心中一沉,遂暗自瞪了周管家一眼。说好的该来是县府衙那个见钱眼开的林有金,怎会来是这个素有铁面判官之称的杨严?
一旁的周管家被她这一眼瞪得浑身发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慌忙低下头,心中叫苦不迭。他明明亲自将银两送给了林有金,这会子怎么突然换了一人过来?
帷帽轻纱下,陆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老夫人强压心头不适,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转头对旁边的丫鬟使了眼色:“杨大人远道而来,还不赶紧给杨大人看座沏茶?”
杨严端立在堂中并未有什么动作,身形如松,神情肃然,他拱手一揖回绝:“今日贵府设宴,下官贸然造访,实属唐突。但适才接到报案,说是有女贼潜入了贵府,特来缉拿要犯。”
老夫人闻言,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哦?今日老身生辰,府内倒是来了不少的贵客,皆是些亲朋故旧,名帖登记在案,并未见什么不明身份之人。”
她语气缓慢,似在斟酌,“莫非杨大人是哪里弄错了吧?”
她虽这般说着,眼角的余光却不自觉地瞟向堂上端坐的陆宁。
杨严目光如炬,视线在厅内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陆宁身上:“此人便在堂前。”
“这,是不是认错人了?”老夫人声音陡然提高,眉头微蹙,首先看向陆宁,神色似有几分焦急,“这陆姑娘乃是我儿子在江陵故交的女儿,又怎会是偷窃珠宝的女贼?可千万别是认错了。”
她说得倒是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在为陆宁着急,实则心中巴不得这杨严立马将她抓起来。
今日这局布得周密,从客栈栽赃到买通人证,每一步都算无遗策。原本该是收了她重金的林有金前来主持大局,现下却换成了铁面无私的杨严,倒叫她一时措手不及。
现在看来反倒更合她意,饶是他杨严面对这铁证如山的局面,又能如何?更何况由他亲自定案,反倒省得落人口实,说林家仗势欺人。
杨严果然不为所动,而是径直从袖中取出一纸公文来,沉声道:“今日下官接到客栈老板报案,说是丢了一批贵重珠宝。府衙缉拿了一个流浪小贼,那小贼供认是一女子指使他行窃之事。”他说着,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宁,“而那女子,就住在城南客栈,身着青衣,头戴帷帽。”
陆宁静静坐在原地,帷帽轻纱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她声音依然平静如水:“大人既然说我便是那偷窃珠宝的女贼,可有什么人证物证?”
杨严早有预料,手一挥。便有衙役押着两人上前来,一个是身着绸缎的客栈老板,另一个则是蓬头垢面的流浪汉。
陆宁微微侧面,轻纱微动一眼便认出了客栈老板,至于那流浪汉,她从未见过。
而那流浪汉一见到陆宁,浑浊的眼珠顿时迸发出异样的精光。他试图挣脱衙役的压制,枯瘦的手指直指堂上的陆宁:“大人,就是她!那日她在城南巷口拦住小的,就是她指使我跟踪那客栈老板。她见那老板取了珠宝动了贼心,说事成之后便分我一些钱财。”
他一边说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脏污的衣袖里掏出几块碎银来,举起来高声喊道:“大人请看,这就是她当时给我的定金!只要我帮她得手,事后还答应给我更多!大人明鉴啊!若您不信,大可搜查她的包裹,一定能找到那些赃物。”
众人闻言,纷纷循声望去,陆宁身旁确实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包裹,此刻静静地搁在案几旁。
杨严眸光一沉,一名衙役立即上前拿起包裹,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解开。他解开结扣从中取出一个绣着牡丹纹样的锦囊,锦囊倾倒在案几上,几件珠宝叮叮当当落了出来。
杨严举起那锦囊,目光冷冽地看向客栈老板:“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的东西?”
客栈老板毫不犹豫地点头,神情坚定:“禀大人,正是属下之物,绝无差错。”
林老夫人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一桌珠宝,手指微微颤抖,嘴唇翕动,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的眼神在陆宁与珠宝之间来回游移,脸上写满了震惊。
“陆姑娘,”她声音哽咽,仿佛难以相信,“我虽知你家道中落,谁知你竟敢做行这偷窃之事?若你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林家怎会坐视不管? 糊涂啊。”
她说着,还用手帕擦了擦眼角,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陆宁却突然轻笑一声,她虽早料到林家不会轻易认账,却不想对方竟如此颠倒黑白。她眸中寒光一闪,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
这笑容极淡,却让林老夫人心头莫名一颤,后背竟隐隐窜上一股凉意,但转念一想,人证物证俱全,又有铁面无私的杨严坐镇,今日这局,断无翻盘可能。只要坐实了她偷窃的罪证,这婚约便做不了数。
杨严并未开口,底下一个师爷看她如此猖狂,厉声道,“证据确凿,女贼还不认罪?”
陆宁却依然镇定自若,坚定地回应道:“无罪之有,我认什么罪?”
“你!”
陆宁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杨严面前,微微福身行礼,说道:“大人,既然人证物证俱在,可否允许小女再问两个问题?”她的声音清冽如泉,却又带着几分坚定。
杨严目光微动,没有应声,只是微微颔首。
陆宁转身看向那客栈老板:“你说那锦囊之中的贵重物品都是你的?”
“是。”客栈老板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笃定。
陆宁又转向那流浪汉:“你说是我指使你去行偷窃一事?”
那流浪汉一脸不屑:“没错,就是你!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还以为她会问起什么问题,不过是垂死挣扎拖延片刻时间罢了。林老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问完了话,陆宁缓步回到杨严身旁,拱手道:“大人,我问完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虽然不知为何他们这般肯定是我偷窃的珠宝,但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证明他们说的全是谎话。”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那客栈老板脸色骤变,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流浪汉则猛地抬头,脏污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端坐上首的林老夫人也是一惊,手中的茶盏几乎脱手。
什么?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