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班长的红色超跑上，姜绵双手藏在袖子里边，一时间沉默无言。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曾经的同学了，前段时间因为颜料的事情才见过班长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班长手指不紧不慢点着方向盘，姜绵觉得自己快对安静过敏了。

    终于，班长问：“你怎么在这里？”

    “……只是路过。”

    “是么？”

    姜绵：“……”

    “有认识的人？”

    姜绵含糊说：“……就一个朋友。”

    班长温声猜测，“我们班有人住这边？”

    姜绵无意识地揪衣摆，“……你不认识的。”

    班长笑了，感慨道：“姜绵也开始交朋友了。”

    姜绵没说话。

    班长撑着方向盘半侧过脸看姜绵，宽松富有设计感的黑色衣领半滑，露出一点肩膀，黑色长发蜿蜒，有些性感，“嗯？不能跟我说说么？我挺好奇的。”

    姜绵摇摇头，关于林见白的事她不想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吧，”班长耸肩，启动跑车并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现在还是跟你舅舅住？”

    见话题换转，姜绵心里稍松，回答说：“现在自己住。”

    她报了地址。

    班长转变方向，“你舅舅现在不管你了？”

    “我、我都这么大了，舅舅当然不会太管我。”姜绵不自在地说，总觉得班长好像也把她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是么？”班长自语，“那个孩子奴控制狂竟然能放手不管……”

    班长声音太小，姜绵没听清，“什么？”

    班长就问，“你交朋友他也不管？”

    “……”姜绵不确定，毕竟她之前也没有主动交过朋友，于是说：“你别告诉我舅舅。”

    “嗳，不好吧，你要是出什么事，我知情不报，你舅舅不得撕了我？”

    “舅舅不会……”舅舅一向冷静理智，班长怎么说的舅舅好像不讲道理一样。

    姜绵记得以前舅舅帮她开家长会，班长跟舅舅说过话，或许是舅舅看上去不太好相处，所以班长才会这么觉得。

    姜绵想了想，又说：“就算出了什么事，舅舅也不会怪班长。”

    班长眯眼，“你这么说更难让人放心啊，还是得跟你舅舅说一声。”

    “别！”姜绵一向弱声弱气，此时语气难得带上急切。

    班长便盯着她不说话。

    姜绵知道班长的责任心很强，连她这种班上的小透明都曾几番受到照拂。今天这事不说清楚，班长肯定会告诉舅舅。

    对于班长的维护，姜绵感激，也莫名心虚，就好像未成年偷偷跟陌生男孩厮混，被家长逮住似的。

    想到林见白，就想到今晚的事，明明身体不舒服还出来帮她……姜绵沉默了下，低声说：“他……我朋友，不是坏人。”

    接下来，姜绵把她跟林见白的事向班长简单说了说，最后说：“我想让他当我的模特，是我主动提的，你、你不要告诉我舅舅。”

    如果舅舅知道了，肯定会去查林见白的底细，或者直接找林见白砸钱让他当她的模特，姜绵不想给林见白带去麻烦。

    班长听完，沉吟说：“他一般什么时间让你过去？”

    “上午或者下午，都是白天，一个星期就一两次。”

    班长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浓郁。

    姜绵眨了下眼睛，打补丁，“今晚是意外碰上的，他胃病犯了，我送他回家。”

    班长瞄一眼努力解释的姜绵，他其实也是碰巧看到姜绵跟陌生男人上车，担心出事，这才跟来，好在从没拉上窗帘的落地窗看进去，两人就吃了顿饭没做什么，不然他就该闯门了。

    “行吧，”班长接受了姜绵的说辞，“但是你以后来找他前，得先告诉我，这也是对你自己的安全负责。”

    姜绵应下了，这对她来说没有影响。

    *

    那日过后，一晃两周过去，姜绵没再收到林见白的消息。

    “没有，最近都没找我。”姜绵举着手机跟班长汇报。

    “不是说每周一两次？”

    “可能他……最近课业忙，抽不出时间吧。”

    “行，他要是找你，别瞒着我，”班长不太放心，姜绵这种乖乖女，太容易被拐骗，“对了，你都是去他家里？”

    “嗯，他就是觉得我跟他写的人物有点像，让我坐他跟前帮他找找灵感，不会去别的地方……”

    姜绵手心微汗，她说谎了，之前还跟林见白去过淮大，但她不是有意欺骗班长，只是觉得这样说能让班长放心一些，一直让班长为她的事情担心，姜绵过意不去。

    班长“哦”了一声，更不放心了，孤男寡女窝在家里……他决定下次跟姜绵一起去，只是找找灵感，想来不介意多他一个活体灯泡吧。

    电话挂断，姜绵小小松气，以前只有舅舅偶尔来电，没人会联系她，最近倒是多了不少电话……

    面前新铺的画纸空白一片，姜绵握着画笔，少见的静不下心。

    不知道林见白的书完成得怎么样了，这么久没找她，是不是已经不需要她提供灵感了，那什么时候能来当她的模特？

    姜绵放下画笔，扯过身边的兔子玩偶抱在怀里揉了揉，下巴抵着毛茸茸的兔脑袋，柔软的兔脑袋便凹下去一块，她目光落在刚放下的手机上，眼底有隐约的纠结。

    林见白这两周向学校请了假，去海市办事，刚回到淮市，走出机场，手机发出“叮”一声响，打开，是姜绵的消息。

    【你的书，写好了吗？】

    林见白眉梢轻扬，关心他的进度？不，大概是在关心她的模特什么时候到账吧，整挺委婉。

    林见白眼底浮起兴致。

    姜绵短信刚发出去就后悔了，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心急，要是打扰到对方怎么办……

    姜绵没能延伸更多，就收到了回信。

    【没有，要来帮帮我么(??＿??)】

    姜绵视线定在屏幕上，心情莫名的……像坠了一颗小石头的线被剪断，轻松了一分。

    她斟酌着输入，【那我现在过去？】

    姜绵猜想林见白可能会发“可以”或者“不用”。下一秒，林见白发来一个地址。

    【来这里。】

    *

    今天是个晴天。

    姜绵循着地址，来到一条人流量不大的街上。

    90年代时期这里原是一条古玩街，当时周边住户们也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体面人，但随着城市发展，新楼林立，富户们乔迁新居，这里便渐渐没落。倒是这条古玩街，两侧虽然多了零零散散的新颖商铺，但路边的摊铺却没有完全消失，路面也依旧保持了当年的风貌特色，不时能看到三两结伴的中老年人或是年轻人闲逛淘物。

    姜绵幼时也曾在附近住过，再度回到这里，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新旧年岁。

    不知道林见白为什么约她来这里。

    姜绵跟着导航最终停在一家门店前，稍稍愣神。

    这里……

    多年前是奶茶店的位置，如今改头换面成了一家咖啡馆。

    姜绵一时踌躇不前。

    “怎么不进去，在等我？”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姜绵一跳，她回头就看到多日不见的人正立在她身后，高挑清瘦，单手插兜，脖子上挂着耳机，嘴角牵着笑意，从她脑后展臂推开门。

    姜绵嗅到淡淡的松木香，细碎的光为他镀了层金边，一时格外耀眼。

    “进去吧，”林见白含笑说：“我知道我很帅，但堵在人家门口是不是不太好？”

    姜绵：“……”耀眼什么的或许是错觉。

    “还是说，”他微微俯身，唇齿轻碰，“我们小朋友被林老师迷到了？”

    “没、没有，”姜绵脸皮刷红，他看起来丝毫没有那晚的虚弱，又有功夫开些无聊的玩笑了，她控制不住地反驳，“我、我不喜欢怕吃药的。”

    林见白噎了一下，想到那晚醒来时的满嘴苦味，挑眉弯眼，“你这个小朋友没良心，也不知道给病人塞颗糖。”

    姜绵蒙头往店里走，“睡觉吃糖会噎住。”

    林见白轻笑着跟上，“那吃药就不会噎住？”

    姜绵走得更快了，她当时根本没想这么多。手指蜷缩，姜绵脸更红了。

    这家咖啡馆店面偏小，暖棕色的木质拼接地板和墙壁，墙上挂着一个看上去有些陈旧的艺术logo，以吧台为界限，内侧是咖啡师的领域，外侧则摆着几张高脚凳。

    姜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林见白问她，“喝过咖啡吗？”

    姜绵不假思索说：“苦的。”

    “来过这种咖啡店吗？”

    姜绵摇头。

    林见白那双狐狸眼顿时弯起，“嗯，初体验啊……”

    姜绵歪头，觉得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便点点头。

    好乖，小孩的眼镜好像大了点，随着动作下滑便会露出乖顺的眉眼，此时眼神带着些许好奇，像软软求知的小白兔，让人手痒。

    林见白舌尖轻抵了下上颚，然后朝侧边用挂布挡着的小门喊了声，“老板。”

    随即里面传来动静。

    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拉开挂布，从小门探出半个身体，一看，“哎呀，这不是小白吗？好久没见……哎，这是女朋友？”

    姜绵眨了下眼睛。

    林见白说：“孟姨，这是我朋友姜绵。”

    孟姨便笑着打招呼，“小朋友你好啊，要不要喝咖啡？阿姨给你做杯卡布奇诺吧。”

    姜绵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心想，林见白认识的人怎么也像林见白一样，喜欢叫人小朋友。

    孟姨去摘墙上的围裙，林见白问：“孟姨，您这是准备出门？”

    一般咖啡店的员工在店里的时候都会穿着围裙。

    孟姨显然跟林见白十分相熟，边套围裙便抱怨，“唉，你这来的不巧，淼淼不知道在学校闹了什么事，这不班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我正准备过去呢……对了，今天怎么有空跑我这来，是碰到什么事了？”

    “没，就是带朋友来消磨消磨时间，”林见白笑容灿烂，说：“姨，您有事就先去忙，正好我们可以帮着看会儿店。”

    “啊？”孟姨有些惊喜，又有些犹豫地看了姜绵一样，“这、这不合适吧，你跟你朋友难得来玩……”

    一直半藏在林见白身后的姜绵被目光聚焦，只得连忙摆手，“我没关系的……孟、孟姨。”

    林见白听着忍不住笑，姜绵瞬间意会到他在笑什么，显然这人完全知道她在称呼上的苦恼，姜绵忍不住悄悄瞪了他一眼，可惜没什么威力。

    林见白笑容更大，真有意思。

    孟姨没发现姜绵的尴尬和林见白的幸灾乐祸，一听姜绵说没关系便放心下来，玩笑说：“要是有客人你们可别给我赶走了。”

    林见白笑盈盈的，“哪能啊，我都记得怎么做，保证把客人都留住。”

    “那行，”孟姨把围裙塞给他，高兴地说：“等姨回来给你们发红包！”

    孟姨匆匆离开，门口营业中的小牌子依旧静静挂在门把上。

    姜绵看到林见白穿上围裙，目光下意识落在陡然收紧的腰线上，这画面不是第一次见了，只是上回林见白穿着居家服，这次穿着黑色冲锋衣，感觉不太一样。姜绵移开目光，见林见白熟门熟路走进吧台，戴上帽子化身店员，又是一呆。

    收敛了张扬锋锐的眉眼，但年轻的咖啡师那明晰的下颌线，上扬的薄唇同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怪不得淮大的女生叫他男神。

    氛围有点奇怪，姜绵不自在地问：“你以前也做过这个吗？”

    林见白挪动桌上的瓶瓶罐罐，摆到自己熟手的位置，听到姜绵的话，随意回答：“以前穷得差点吃不上饭，孟姨就让我来她店里打工，做过一段时间……”

    林见白顿了顿，笑着说：“要不要尝尝老师傅的手艺？”

    姜绵轻轻点头，说：“好。”

    思绪飘荡，姜绵想，越是相处，林见白这个人就越是具体。他有一座空荡的别墅，一张幸福的合照，又有着穷困时的打工经历，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读着计算机专业却想写作……

    他就像一张拼图，而她不时接住掉落的碎片，渐渐窥见故事一角。

    制作咖啡的机器发出“嗡嗡”响动，姜绵不懂制作咖啡，也不好意思总盯着林见白看，便趴在吧台上，望着窗外发呆。

    “这里的地面是不是很好看？”林见白动作不停，姿态却轻闲，还有功夫跟姜绵聊天。

    城市的地面现在几乎都是水泥、沥青或是板砖等铺就，有个共同点就是平整。

    但这里的路面是由方形的大石块拼凑，石块面上凹凸不平，每一块都不一样，没有规律，铺成路面却又有种规律的美感，十分具有特色。

    姜绵点点头，“好看。”

    “我以前有个邻居也很喜欢这种路面，经常看入迷被绊倒，摔得头破血流，”林见白吓唬她，“你也小心些，这里跌一跤可疼。”

    姜绵一怔，过了一会儿，有点迟疑地问：“……你以前住在这附近？”

    林见白打好奶泡，专注地往杯里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姜绵不记得以前有见过名叫“林见白”的小孩，或许是她没遇到过，或许是她搬走后搬来的，不过有了同住过一片区域的认知，姜绵莫名觉得林见白看起来更加亲切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