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惜宁做了个梦。
一只修长的手握笔在伞面上作画。
正值春冬交替,外面春寒料峭,室内却温暖得令人昏昏欲睡。她趴在桌边托腮看他,觉得谢行咏做什么都如此赏心悦目。她眼皮打架,兔毫冰凉的笔冠点在她额头上,激得她清醒了大半。
“三哥真坏,就知道吓我。”叶惜宁捂着额头,佯装不悦地撅起嘴。十三岁的公主褪去了幼稚,已经显出些美人的娇俏了。她这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防卫的可爱姿态,逗得谢行咏轻轻笑起来。
谢行咏在家排行老三,又因为她跟他家那些妹妹年纪相仿,所以她也学着谢家小姐一样叫他三哥。
他生了副好皮囊,皙白俊秀却不娘气。笑眼迷人,?少顷,叶惜宁状似无意地拿起桌边的一卷书,试图挡住自己腼腆的脸。
他手指了指绘了花的伞面,嗓音清润:“夫子给你布置的作业,你却央着我画,你倒轻松。”
“因为三哥最宠我啊!”
她放下书,小跑着到门廊,借着外头的天光仔细端详这把伞。樱红色的伞面是叶惜宁自己要求的,看起来像是婚伞。
谢行咏是太子伴读,常常出入宫中。从前,她跟着母后去东宫,刚好撞见适时从里面出来的谢行咏。
琉璃瓦下,少年郎君款款走来。他朝她们行礼,上身微俯,一枚银杏叶擦过他的脸,落到他肩头。她看得痴了,直到母后的调笑才让她回过神来。
很长一段时间,她把谢行咏当做她未来夫君的画像。她也知道,父母有意把她许配给谢行咏,不然为何她屡次借着各种理由去叨扰他,却没有任何人阻挠?
他是御史大夫的嫡三子,钟鸣鼎食之家,人品贵重。更重要的是,他家就在京城,她即使出嫁了,想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
叶惜宁跑到廊下,才发现春雨潇潇。她往后退了几步,生怕细雨溅到伞面上。这伞面只是绘了花,还没有上桐油,是不能淋雨的。
“这么紧张做什么?溅湿了再给你画一幅。”谢行咏从后面握住她的肩头,温声道。
他手掌的温度沁到她肩头,她脸上发热。她不回头,只说,“我就喜欢这个。”
他不答话了,叶惜宁又认为自己似乎说了句很有歧义的话。她将伞把塞到谢行咏手上,“好重!”又跑进了内室。
谢行咏装作自己不清楚她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又跟着去哄她。
……
画面一转,谢行咏一改往日的温雅和煦,指责她贪生怕死,从金枝玉叶变成了别人的通房丫鬟。她跪在地上哭着解释,他却怎么也不听。他大袖一拂,扬长而去。
宫室的长廊幽暗,一眼望不到底。她跑着去追,她跑得越快,他离得越远,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袍角消失在长廊尽头。
萧珣抱着她往内走,怀中的人睡不安稳,眼角沁出几滴泪水。
“别离开我……”她的声音很轻,感情却很真挚,带着哭腔。
萧珣终于失去了仅剩的耐心,他皱着眉头把她扔到床上。
叶惜宁啊了一声,骤然失重,她出于惯性,扯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东西。于是,拔步床悬着的浅碧色纱帐脱了银钩,垂下一半,刚好将萧珣的身影隐去大半。不知哪来一阵穿堂风,把蜡烛熄灭了一些,光线猝然暗了,人看得不真切,影影绰绰。
她心头一跳,揉揉眼睛,语气犹疑:“公子?”
纱帐后的人嗯了一声,和往常一样听不出什么情绪。叶惜宁松了口气,也没在意先前的事,半跪在床沿,重新把帐子挂起来,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公子可是要休息了?”
“你刚才在叫谁?”
“我在叫您呀。”叶惜宁以为他问的是刚才她说的那句话。她心下奇怪,但还是回答了。
“你说了梦话。”
“什么梦话?公子听错了吧。”叶惜宁本能地否认了。
她不想提起过去的任何一个人。和子彧相处那些快乐的日子现在更多地成为了一个隐隐作痛的符号——她回不到从前了。
她很久没有梦到过他了。她曾经听说,如果你梦到了一个很久未见、甚至此生此世都无法再见的人,证明他恰好在想你。
叶惜宁鼻子一酸,若是再次见到他了,她还不知道还以什么面目面对他呢。
萧珣盯着她,看起来并不相信。叶惜宁心虚,“我真的没说什么。”
“子彧,是谁?”
从他嘴里听见谢行咏的表字,她觉得好怪。她沉默不语,萧珣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更冷冽了。
他问话,叶惜宁从来都是恭恭敬敬每一句话都回,从没有过这种情况。方才看她做寝衣睡着的柔情径直消失了。
他想起傍晚杜宝珠向他告状的事,须臾之间,他换了个处理方式:“你顶撞了表小姐,明日去道个歉。”
没有问询,轻飘飘一句话就定性了整个事件。明明是杜宝珠先找她茬的。
她又想起那枚护心镜,心中郁气。她很想说“我不道歉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没做错”这种诸如此类的话,但萧珣绷着脸,她从没看过他的脸色如此冷厉,浓浓的压迫感像凌迟一样压在她心里有万钧重量。
话到了嘴边,她放软了姿态,藕臂环着他的脖颈,颤声道:“我不想去。”
如果在平时,她一通撒娇,这事也就过去了。萧珣眼中闪过一丝轻视,没有发话。
叶惜宁心下了然,没有办法,又解释了几句,“那是我哥哥。他一直对我很好,我很……想念他。”
“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萧珣的目光垂在叶惜宁脸上,因着烧了地龙,她如雪般霜白的小脸泛起薄红。他屈起手指抚了抚这张花瓣一样娇嫩的脸,少女立即讨好地献吻。
“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
这句突如其来的诘问刺痛了面前的少女。她停下动作,目光闪烁,檀口轻启,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萧珣既然这么说,就是笃定了这个被她亲昵地唤作子彧哥哥的人跟她没有血缘关系。那她再回答什么呢?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了一句梦话大动干戈。一句睡梦的呓语,至于吗?
“公子不也没跟我说杜宝珠的事吗?”
一个奴婢,居然在主子面前直呼另一位主子的名字。叶惜宁说完了才发现这一点。她失态了,故而没有给自己找补。
“我什么事都要事无巨细地告诉你?”萧珣理直气壮地反问。
——反正他做什么都有的是理由。
叶惜宁不敢再顶撞他,欲翻身下床。他一巴掌打在她臀上。
是了。他没叫她走,她怎么能走?
美丽是她的优点。
萧珣的目光胶着在她身上,叶惜宁没有做这事的兴致,瞎编了一个借口搪塞他:“我来月事了。”
萧珣从没问过她的月事是哪一天,再加上他几个月都没回来,叶惜宁这么说他也不会发现。
男人伸手去摸,叶惜宁慌忙摁住他的手,在床角蜷缩起来——这是个很防备的姿势。
她的防备让萧珣更加不悦。
“用别的。”
她还想说点什么,萧珣走近一步,解了衣带,手掌按着她的头往下。
对叶惜宁来说,这个动作很屈辱。
萧珣已经放开了她,她头顶一轻,可没有消失的是他落在她身上刀子般尖锐的眼神。
叶惜宁想着那个梦,对萧珣少了些服从。
她垂下了雪白的颈子,不敢抬头,又不想细看,呆呆地杵在那。
看着她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萧珣有点不是滋味。
他原本没打算提杜宝珠告状的事。小打小闹而已。可听见她叫着别人的名字,不知怎么,就一股怒火卷上来。
他捏住她的脸,这回用了点力气,叶惜宁吃痛得嘴唇微张,露出细白如糯米的牙齿。
叶惜宁压根不会任何技巧,只能生涩/套/弄。快感不上不下,很难说谁爽到了。
她嘴里的异物感太强,闭不上嘴,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眼里含泪,显得很/淫/靡。她仍然没有要坦白那个人是谁的意思,只是像条死鱼般被动承受。
她越是这样低垂着眉眼逆来顺受,他就越生气。
萧珣不再怜香惜玉,按着她的头往前挺/动,听见叶惜宁断断续续的不成型的哭声。
这股无名的怒火有了出口。
对她湿润的脸恍若无睹,萧珣睡下。
*
叶惜宁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身旁的人早已没了踪迹。奇怪的是,自己身上的衣服居然换了套干净的,身体倒很爽利。
她还未细想,婆子从外面端着盘子进来,盘子里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婆子没说什么,只是把药端到她面前。
男人们嫌戴肠衣麻烦,所谓的凉药就应运而生了。叶惜宁从前做公主的时候并不了解这些,虽然她是个待人和气的主子,可并没有真的了解过她们的生活。等自己成了奴婢,才知道各有各的难处。
凉药粘稠又糊嗓子,叶惜宁不愿意喝。
“我昨天没有服侍世子,就不喝了吧。”
“这是太太的吩咐,别让老奴为难。”
和先前被打发了的王嬷嬷不一样,这个嬷嬷没那么咄咄逼人。叶惜宁的态度松动了,“你放下吧,我想等会儿再喝。”
嬷嬷怀疑的眼神直往她脸上扫射,疑心这个通房丫头会趁她走了偷偷把药倒掉。这种伎俩她见得多了,毕竟生个孩子出来就能摇身一变成主子。她对叶惜宁也少了些怜惜,声音冷了:“你最好现在就喝。”
叶惜宁感到很疲倦,但她今天说破了嘴皮子,这嬷嬷也不会相信她的。反倒会质问她,年轻男女睡在一起就是盖被子纯睡?
关于昨夜的种种,她不想透露一个字。
多说下去也是无益。叶惜宁端起碗一口闷了,“可以了吧?”
嬷嬷笑了笑,说要给太太复命,离开了。
叶惜宁把自己裹在缎子里,棉被松软得像云,她却没有任何踏实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自己像无根的浮萍,在风雨中东泛西飘,怎么也出不去这个池塘。
凉药在胃里打转,坠胀得疼痛,她蜷伏着,任由眼泪洇湿了提花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