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惜宁不敢像昨天那样推三阻四,只轻轻压住他的手,怯生生道,“有人……”
她求助似的看着萧珣,但他脸上没有表情,她看不出他是故意要惩罚她,还是别的什么。
她在他身侧摸到了什么。她定睛一看,是个香囊——和她的绣工不一样,这个明显精巧许多,上头还嵌着珠璎。
萧珣曾经说过,他不喜欢这种俗艳的式样。
侯府的女人是多,但能送萧珣香囊的人可没有几个。叶惜宁小脸一白,又碍于慕荷也在场,她不能多问。
男人注视着她脸上受伤的神情,动作带着些愉悦的意味摸了摸她的脸。
下一秒,府中传来急报,唤世子去看。萧珣也知道此时不是玩乐的时机,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叶惜宁半跪着恭送世子,自暴自弃地想不管是杜宝珠还是谁都可以,替她把萧珣对房事的热衷分走才好。她不想再喝避子汤了。
慕荷还站在那。叶惜宁刚想上前和她说几句话,她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其实昨天在外守夜的不只是苏叶。
苏叶和南枝贪嘴,两人吃坏了肚子,慕荷便顶替了她一小会儿。
外间同样暖得惹人昏昏欲睡,慕荷的眼皮直打架。
忽然,她听到了叶惜宁柔媚压抑的哭声。一阵窸窣过后,她还听见了平日以冷淡面目示人的世子说了句浑话——她脸红了。
少爷睡几个丫头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世子样样都好,她早就有了献身的觉悟。可叶惜宁来了,一切就变了。萧珣先是拒绝了继母往他房里塞人,又矢口不提把她慕荷收房的事。
现在又来了个表小姐,如果杜宝珠进门了,肯定会游说萧珣纳自己的亲信。
那她该怎么办?
*
很快就到了除夕。府里上上下下都忙了起来。置办年货、给佣人发月俸、祭祖……萧珣要和他的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就算几房之间各怀心思,在这个节日,仍要坐在一起团聚。
不过,这些事都与叶惜宁无关。举家团圆的日子,叶惜宁总是一个人。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盯着清早放完鞭炮后一地的红纸屑,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小时候,过年是她最盼望的节日。皇宫里什么都有,可不是节日,就总少了些氛围感。白天,她会和几个姐妹,结伴去看贵族少爷打马球;晚上,则跟着父皇一起去祭祖,再趁机溜出去逛逛百姓的摊位。
正想着,她不知不觉走到了侯府的偏门处。她懊恼着自己怎么走了这么远,刚要离开,却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苏叶的声音。
“娘,你给我做衣服干嘛呀?我不用!我在府里什么都有,好得很!”
“娘是担心你!这富贵人家,不好伺候……”
叶惜宁探出一双眼睛去看,苏叶把一包银子塞到她母亲怀里。那是她攒了好几个月的俸酬。
那个妇女怜爱地摸了摸苏叶的头,又把自己做的炸小鱼递给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让叶惜宁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感觉自己是一个流浪的人。
叶惜宁刚想离开,苏叶却已经朝她招手了。
她一过去,便听见苏叶兴高采烈的语调,“世子差慕荷姐姐给我们发了赏钱,说是压岁的!”
叶惜宁却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苏叶看见对方的神情,才觉得不对,“慕荷没跟你说吗?”
慕荷能跟在萧珣身边伺候这么久,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她做事井井有条,非常妥帖。像节日发赏钱这种事,以她的性格,想忘记是很难的。
叶惜宁隐约觉得,自从上次布菜之后,慕荷对她生疏了不少。说实话,她对赏钱没有那么在意,可萧珣房里的人不多,叶惜宁不希望跟慕荷的关系变得太差。
“估计是忙忘了。我去问问。”叶惜宁找补。
“过了这个年,慕荷到了可以出府的年纪了!”苏叶叹了口气,“哎,还真有点舍不得她。”
慕荷比她们都大,到了二十岁的年纪。其实前两年就该配人了,但她说自己只想服侍世子,不愿意离开。丫鬟除非是死了卖了,剩下的就只有那几种归宿:出府、给主子当小妾,再次一点,便是配给家奴。
“欸,你先别走——”苏叶拉着她在角门旁坐下,“我有件事要请教你。”
叶惜宁仔细瞧瞧那块地,上面没有明显的污渍,才坐下。
“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写名字?”苏叶说着,把小鱼干递给她。
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苏叶的母亲从哪弄来的小河鱼。
“是哪两个字呢?”
年轻的丫鬟短暂思索:“我姓苏,叶是叶子的叶。”
叶惜宁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写了苏叶的名字。苏叶记着这些笔画,依葫芦画瓢地写了起来。
叶惜宁这个人有一个好处,你不想说的事,她就不会问。
“有进步。”叶惜宁不吝啬夸赞,这让苏叶写得更卖力了。
叶惜宁捏着小鱼干,顺着纹理,小心地撕了一块下来。
苏叶早就整条整条咽了下去,她盯着叶惜宁文绉绉的模样,“阿宁,你一点儿也不像个下人。”
“别胡说。”叶惜宁情绪不高,她扭头看来时的路,没有人偷听,她才松了口气,“要是被太太她们听见了,没好果子吃。”
“阿宁,你的家人呢?”
苏叶刚才的话让她感到恐慌,她本想撒个谎来圆,却又作罢了。
见叶惜宁不说话,苏叶转移话题,“下次我告假,你也跟我回家去吧!”
叶惜宁眼睛一亮。
她一直很想出去看看,或许求一求萧珣,他就会答应了呢?
“隔壁大娘养了牛,还蛮可爱的。”苏叶说,“我很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她卖了没。”
“可爱?哪里可爱了……”叶惜宁怎么都不能把她脑海中牛的形象与“可爱”联系到一起。
“原来你不喜欢动物啊?”
“……什么动物我都不太喜欢。”叶惜宁很少聊自己,因为萧珣从来不问她。
“之前还没回侯府的时候,世子训马累了,他给马儿喂葡萄,问我要不要试试。”叶惜宁的脸上露出了窘意,很新鲜,“我就去了。结果——它的牙好大,把我的手都给咬肿了。”
“世子怎么说?”
“他很宝贝那匹小红马,哪有心情管我?”叶惜宁说着,不禁伸出手看了看,仿佛手掌上还残留着一排牙印似的。
*
今天恰好是贴年红的日子,叶惜宁再次回到松风馆时,已经张灯结彩。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慕荷,便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很安静,世子在写什么东西,慕荷为他磨墨。
叶惜宁注意到,今天慕荷还打扮了一下。她穿着新裁制的冬衣,戴着一对珍珠耳环——叶惜宁记得,那好像是世子赏赐给她的。
叶惜宁行了个礼,便走到一旁,看世子在写什么。
她的动作凝固了。
那是一封定亲书。萧珣的小楷很秀逸,但他其实没必要亲自写。
她看到“永结良缘”这四个字,别开眼。
他可以心安理得结婚,而她不过只是说了句梦话便要被惩罚。他怎么可以这样?
慕荷却讨个巧,“奴婢提前恭喜世子。”
萧珣兴致缺缺。前些时日朝廷传来的密令已经让他自顾不暇,家里又耳提面命让他早些成婚。娶谁为妻他倒无所谓,不过是院里多了张嘴。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小孩子的声音。
她与慕荷出去看。一个约莫三四岁大的男孩追着球跑进了院子,是二少爷的儿子。
他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一嘴的泥,他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叶惜宁刚要去扶,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便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那是二少奶。
二少奶很宝贝这个儿子,她瞪了叶惜宁一眼,不分青红皂白质问:“你推我儿子干嘛!”
叶惜宁没有想到二少奶会这么说,她的手分明离孩子还有段距离。“少奶奶,我没有推小少爷。我只是想扶他起来。”
她说着求助地看了慕荷一眼。她和慕荷是一起来的,就前后脚的事,慕荷自然能为她作证。
但慕荷像没看到她的求助一样,什么都没说。
二少奶怀里的小孩止住了哭声,他红红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叶惜宁看了一会儿,露出了恶意。他说,“就是这个小娼妇干的!娘,她推我!”
“……你胡说!”叶惜宁气血上涌,她都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也学了这种腌臜话。
“主子说话,有你顶嘴的份儿!我要告诉母亲,看她怎么发落你!”像平常教训自己房里的丫头那样,二少奶狠狠揪住叶惜宁的耳朵,提着她往外走,叶惜宁疼得叫起来。
跟在二少奶身后的那些仆妇都不敢说话,如出一辙地回避着叶惜宁的视线。
二少奶口中的“母亲”自然是主母高氏。高氏本来就很讨厌叶惜宁,她做什么要去高氏跟前闯霉头?
“我没有!我不去……”叶惜宁挣扎着,“世子,世子救我!”
“吵什么?”高大的男人负手而立,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