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惜宁没想过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是在萧珣嘴里。
她有点心虚,幸好萧珣不知道谢行咏的小名。她在思考长汀口中的平县在哪个地方,似乎,离她不算很远。叶惜宁听得入迷了。
“两年前咸阳失陷,突厥人掳走了不少皇妃国戚,割地放款。他上书进谏迎回皇亲,王上勃然大怒,要治他杀头之罪。现下戴罪立功呢。”
叶惜宁垂头,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原来三哥还是想着她的。这个念头让她心间升起难得的欣慰和暖意。
“现在朝廷没人了,一个酸腐文人都领兵打仗了?”萧珣的声音淡淡的,慵懒又傲慢。
可要是把人杀光了,谁替他干活?更何况这个谢行咏平日便喜欢帮助贫苦人民,听说他要被杀头了,那些贫民自发跑到皇城外面请愿呢。
太子失踪了,都城层层戒严,那些禁军挨家挨户搜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他。谢行咏少时又做过太子伴读,王上让谢行咏去领兵,只不过试试他罢了。
叶惜宁很不满他的评价,“主帅怎么会没有过人之处?”
她小时候被蛇咬过,是谢行咏给她包扎,背她出了禁林。比起太子,谢行咏更像是她的兄长。在她心里,谢行咏什么都会。
她的声音柔和却坚定,音量不大不小,吸引了其他人的视线。长汀面露讶异,他看向她,她这时才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我也是主帅。你说说,我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打仗一般是不会带上女人的,她不知道确切的情况,但是萧珣杀过很多人。太血腥了,她不喜欢。
叶惜宁一副为难的样子,可他既然问了,自己就不能不回答,否则便有惹他生气的嫌疑——如若又说些他听腻了的漂亮话,说不定也会被他抓住把柄,闹个没完没了。
此时,长汀替她解围了。
“殿下从小在军中历练,自然英明神武。”
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长汀。
萧珣觉得无趣,叶惜宁装作没事,立马揭过这个话题:“他们要打很久吗?”
“怕了?”萧珣曲起手指摸了摸她的侧脸。阿宁坐在这儿,也没干什么,听到点战事就一副焉巴了的样子。
“才没有。”叶惜宁柔声反驳着,却担心起谢行咏来。虽然主帅非必要并不会冲在前线,但那么多刀光剑影,想想就觉得胆寒。
长汀:“殿下,真要给文信侯送粮草军援?”
前几日的密令无非是些听得让人耳朵起茧子的官方话,下了个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谁乐意干?
萧珣:“再等等。”
平县沿途并不太平,常有山匪,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送也要十天。再说,这双方才僵持了不到一月,他不介意把局势再搅乱一点。
叶惜宁内心又焦灼起来,甚至带了点埋怨,反正早晚都要送,为何还要拖着?可她不能发表任何意见,不然会惹火上身。萧珣能活到今天也是因为他多疑,一点点不正常都会引起他注意。
“只是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呢?”叶惜宁不禁询问,却没有人回答她。
“你从前说,你是从上阳一带过来的。你说你父亲去世,母亲失踪生死未卜,已经没有亲人了,”萧珣的目光锁定着她的脸,“你在担心谁?”
叶惜宁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她这么说过吗?
她的确是从西边来的,他起初也问过她的父母家人都去哪了。只是她没想到,过了两年多,他还记得那么清楚。
叶惜宁维持着面色不变,说道,“我是担心殿下。”
“战乱一日不结束,殿下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如果殿下出了什么事,那我该怎么办呢?”
凭空编造一个谎言会出现很多破绽,真话里掺点假话最妥帖。更何况叶惜宁说的的确是事实,如果萧珣战死了,不管这镇北侯世子的位置谁来坐,她的境遇都会比目前差上一千倍。
萧珣注视着她,她那双熏黑的眼睛也瞧着他,嘴唇微微抿起,异样的薄红,看着很是认真。
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说是担心他,其实是怕自己有事。
这话别人听了会生气,反而对他很受用。毕竟感情是一时的,利益却能将两人永恒地绑在一块。
叶惜宁头顶一重,旁边传来他的声音:“放心吧,不会叫你丢了性命。”
他又问:“衣服做好了吗?”
自从那天他莫名其妙发了一通脾气,叶惜宁就再也没碰那寝衣一下。
她又想到那个被他换下来的香囊,可能是喝了假酒,凭空生出点勇气来,“你叫杜宝珠给你绣呗。她香囊绣得那么好。”
这回连敬称都不说了。不过,长汀的嘴一直很严,他不会往外说这些事。
这话在萧珣听来反倒成了她吃醋的罪证。
他理直气壮:“她绣了,你就不绣了?收了我的花钱,总要给点回馈吧?”
亏她还旁敲侧击一下,结果萧珣还是老样子,完全不会解释什么——她就知道。
再忤逆下去说不定他真会生气,叶惜宁说了句知道了。
很满意她驯顺的态度。
萧珣的手撤开的那个瞬间,叶惜宁便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钗子有没有乱。她也是要面子的,萧珣的小厮也在,她可不想整个人看起来乱糟糟的。
理了理发型,她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落在了萧珣身上。她上次咬了他一口的牙印已经消失了,萧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什么痕迹都没有——那他和慕荷刚才在做什么?
也可能就是没留下痕迹。萧珣也不是每次都有心情亲吻。
叶惜宁越想越不是滋味,明明她前些日子才下定决心就算他跟谁发生关系她也不会在意了,现在却还是出于惯性揣摩他的私事。连手中金灿灿的花钱都黯淡了不少。
后面他们的对话里就没有谢行咏了,叶惜宁刚开始还打起精神在听,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头有点晕。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伏在桌边睡着了。
长汀走后,萧珣才将目光放回婢女脸上。
她的脸白里透红,细腻得像工笔画。侧颜琼鼻秀美的弧度勾得人心痒,他捏住她的鼻尖,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因呼吸受阻而皱眉的样子。
萧珣瞥见她头上戴着支他送的点翠簪子,一只白玉做的兔子卧在簪头,他替她取了下来。
其实,他起初并不打算救雪地里的叶惜宁——瘦小又单薄,就是在他房里做个洒扫庭院的粗使丫头都不够格。
但她就是抱着他的小腿不放,他刚想一脚踹开,却瞧见她灰扑扑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泪光涟涟的眼睛。年幼又可怜,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妹妹买回来一只小白兔。父亲不允许她养,她不敢忤逆,最后小白兔被冻死了,她哭了一整天。
就这么软了心肠。
如今,这只小兔在他手里,出落得愈发动人。
萧珣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他轻啄她的侧脸。
*
叶惜宁做了个怪梦。
她独自走在荒村里,突然下起了雨,她小跑起来试图找个避雨的地方。可不知怎的,突然有蛇追着她不放。冰冷的鳞片贴着她的衣服,她小时候中过蛇毒,越跑越害怕,一头撞进了某人怀里。
她低头看见他身上杏.黄.的蟒.袍,欣喜地抬头,却是张完全陌生的脸。他静静看着她,目光如大海般幽.暗。
叶惜宁想再仔细看得清楚,失重感席卷上来,她猛地惊醒。
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肢,蛮横地把她提起来。叶惜宁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她浑身发冷,下意识往热源钻,隔着丝绸寝衣贴上萧珣的身体。
她今日异样的灼.热,湿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男人咬着她的耳廓边沿,“怎么这么烫?”
叶惜宁没有一点反应,她的呼吸烫得灼痛,萧珣面色一沉。
*
叶惜宁一病就是半个月。她真的很不喜欢绣东西,但萧珣专门提起来了,因此,她给萧珣做的那件云水蓝的寝衣终于要完工了。
她放下寝衣,走了出去。
明天就是萧珣父亲的寿宴了。续着春节过后的喜气,府中布置得更加气派,梅花冷香萦萦,她正在看苏叶新写的字。从最基础的笔画写起,也没过多久,她倒能写几个字了。
叶惜宁正给她示范写字,蘸着名贵的漆烟墨写出来的字的确风雅。一旦用了好墨,就很难降级用次品了。
“这么贵,殿下会责骂你的!”苏叶担心地说。
“他有那么多好玩意儿,他才不会在乎呢。”叶惜宁此话不假,贵族雅士一向喜爱收集墨宝、字画等玩意,萧珣也不例外,光是价值万金的月团墨他就有不少。在月团墨面前,她现在用的也要往后稍稍。
“对了!”苏叶又兴奋起来,“我明天要出府,你有想要的吗,我给你带回来!”
叶惜宁从未出过府,她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了。一个念头转瞬即逝,她问道,“苏叶,你能不能带着我一块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