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容烬又坐了回去,盘起腿,提起笔,移走那“假装用功”的案牍,继续画起来。
完了还抖了抖画纸,拎到琉璃瓶旁边对比,视线在画和花之间来回移,脸上笑意越来越浓。
这男人笑起来真好看,但何欢没有心情欣赏。
她好累!
幸好花盘子没有眼皮,人可撑不了这么久不眨眼!
但一个广播操动作撑到了现在,耐不住手酸脖子硬啊!
她并不清楚凌容烬的脾气,但她绝对相信,这魔尊对妖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因为魔修的修行方式之一,便是杀妖取丹,吸纳为已用!
何欢心里的一万匹羊驼已经跑了两个全马,但这人好像还意犹未尽,抽了第二白纸。
夜已深,她觉得好困好困,但又不敢动。
魔尊大大!睡觉前就不要玩了啊,快上床去,求求你啦!
要么,慢慢把花盘子弯下去,假装蔫儿了?
不行,万一他破罐子破摔,以为她死了,干脆把她切了炒鸡蛋怎么办!
她好绝望。
这就是砧板上当鱼肉的感觉么?连死法都不能自己选的啊......
何欢强行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笔尖上。
嗯?怎么他手抖了?
凌容烬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额上闷出了细小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太阳穴上青筋微微突起。
他猛地把画纸捏成了团,掌心灵力一燃,一股黑气蹿出,纸团瞬间化为齑粉!
这一动作把何欢吓了一跳。
眼看着他有些吃力地扶着桌子站起来,甩掉外袍,盘腿坐到榻上,运气凝灵于丹田,阖目打坐。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趁凌容烬闭着眼睛,小白花赶紧活动活动叶子和根,又悄悄试着引体向上,可惜瓶子太深,以她的力气抽出不来......
试了几次后,她放弃了,有些沮丧地耷拉着花盘子,朝榻上望了过去。
眉头皱着,气息不稳,看上去,这男人正忍着痛苦。
嘶......南宫婷刚才说要“留下来,看药效”,难道他自己知道劫脉什么时候会发作,才特意选了今晚试药?
何欢同情起魔尊来。
若不是这毒造的孽,凌容烬有凌绝和叶如霜这对仙侣为爹娘,又继承碧霞谷这片灵脉宝地,可不就是妥妥的仙二代高富帅了嘛。
凌容烬还在调息,何欢是真撑不住了,她可是从来不熬夜的。
渐渐的,她视线模糊起来,花盘子慢慢垂了下去,叶片也耷拉下来......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迈着两支根拼命地逃跑,后面是一大群修士在狂追,边追边喷着口水大叫:“抓住这个八千年!”
快跑不动的时候,一只大手把她捏了起来,凌容烬狞笑着把她扔到幽狼手里,吐了两个字:“切片。”
幽狼把她按到砧板上,举起了菜刀......
何欢惊醒了。
窗外明媚的阳光洒进来,透过琉璃花瓶,在桌上映出粼粼的水影。
软榻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而凌容烬已不在。
那场梦太真实了,小白花伸出一片叶子,擦了擦汗。
嗯?
何欢又摸了自己一遍。
哦?
花瓣又长出来了,根上的划伤似乎也痊愈了。
何欢好开心,本来以为自己就这么秃了呢。
哈哈哈哈,老娘不愧是灵宝,自带回血修复功能的呀!
还没开心完,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赶紧耷拉下去装死。
以昨天的经验来看,若要一动不动,那装死这个动作更持久,至少跟摆烂一样舒服。
她能直挺挺的时间最多是两节语文课,如果一定要死,那也要死得舒服些。
凌容烬跨了进来,疑惑地“嗯?”了一声。
食指轻轻勾起花盘,手一松,小白花又垂了下去。
他坐了下来,靠着椅背跷起了二郎腿,抱着胸,手指点着下巴,表情有些严肃。
自己不过离开了片刻,这绿茶草怎么比刚才蔫得更厉害了?
不对。
只一个晚上,这灵宝便重新长出了花瓣,可见其生命力之强。
凌容烬左手托腮观察了片刻,伸出两指,捏起一片叶子,轻轻摩挲着。
虽然他没种过花花草草,但这叶子捏起来水润润的,质感十足,分明就是新鲜的。
手指一离,叶子便落了下去。
何欢心里也没底,反正装都装了,那就装到底。若一下子抬起头来,会不会直接被灭掉,就像昨天那团纸一样?
被抬起脑袋的时候,她趁机看了一眼,这男人精神滴很!
今日换了套紫棠色劲装,脸色红润,看着比昨日更加意气风发。
难不成,昨夜的劫脉熬过去了?那看起来中毒也不深嘛。
还是说,玄蛇的解药起效了?
不管是哪一种,何欢都挺欣慰的。
魔尊大大缓解了劫脉之毒,意味着自己多了一线生机,或许他一高兴,就不吃自己了,撑到化形为人便指日可待!
她把笑意强行憋回心里,继续一动不动,忽地,她连花带瓶一起被拿了起来,朝屋外而去。
凌容烬捧着琉璃瓶,一阵风似的在栖霞宫里游走,赏月亭逛到演武殿,议事堂绕到藏经阁。
“谷主!”
“谷主!”
“见过谷主!”
三个弟子正在对练,见到他纷纷颔首行礼,而凌容烬并未理睬,擦着他们就走过去了。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压低声音八卦起来。
国字脸:“你们有没有觉得,谷主他跟平时不太一样?”
地包天:“确实。他今日......心情不错?”
八字胡:“他手里拿的......是花瓶?”
国字脸:“好像是一朵很普通的白色小雏菊。”
地包天:“呸,你是没见过雏菊么?那明明是白色的向日葵。”
八字胡:“切,你见过谁家向日葵花瓣是白的?”
正要吵起来,凌容烬捧着花瓶又回来了,吓得他们低下头不作声。
“你们谁看见幽狼了?我找他有事。”他问。
面面相觑后,国字脸的弟子应道:“回谷主,我刚才见到大护法与二护法去灵脉泉了,好像是去打架,哦不,切磋。”
眼看着凌容烬手持花瓶朝灵脉泉而去,“地包天”诺诺:“他今天确实有些奇怪,说话居然超过了五个字。”
何欢知道灵脉泉。
碧霞谷曾是云箓宗的地盘,极其偏远。
千年前,云箓宗的云空师祖叶寒岭,有两位亲传弟子。
一个是现任掌门师尊,云逸,另一个便是凌容烬的老爹,凌绝。
两人都是难得的修行天才,三十岁之前便入金丹,一百年入元婴,又用了不到两百年达到巅峰,即将化神,但下一任掌门只能在他们之中选其一。
叶寒岭对这两位徒弟都是倾囊相授,视如己出。
想了许久,他决定把掌门之位交给云逸,把碧霞谷和女儿叶如霜托付给凌绝。
云逸痴迷于修行,能力卓越,在宗门的声望最高,而叶如霜心系凌绝已久,加上此人天性自由潇洒,确实也不适合当掌门。
这样的安排,对两位徒弟都是最好的选择,可所有人都为凌绝不值。
那时的碧霞谷在众人眼里,是个妖兽横行的灵脉荒地,唯一的优点就是风景挺好。
若云空真的疼爱女儿,为何把这一对儿像是发配边疆一样扔去那么远?
谁也不知道,碧霞谷有一处灵脉,其灵气纯度远胜过任何地方,云空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小俩口。
万万没想到,云空师祖陨落后的某日,灵脉泉突然喷发,居然冲破了封印,像活火山似的,溢得全天下都知道了这个秘密。
或许,师祖他隐瞒灵脉的存在,是怕引起宗门间不必要的纷争。
想想也是啊,只要有凌绝和叶如霜在,这一处灵脉便永远掌握在云箓宗手里。
但这样一来,显得云逸像个忠心耿耿,操劳宗门事务的傻缺,凌绝才是亲儿子,抱着美人,手捏资源躺赢。
其他四大宗门纷纷同情云逸之外,也悄悄打起了灵脉的主意,但这毕竟是云箓宗的家务事,他们这些外人,一是打不过,二是管不了。
所有人都在看云逸的笑话,等他的反应,可云逸既没有怪师父的隐瞒,也并未怪师弟和师妹。
直到凌绝劫脉毒发,元神成魔。
得知云逸师尊要除魔卫道,其他宗门兴奋得像饿了几天的野狼见着了羔羊,打着旗号跟在云箓宗身后,想立个功,分块肉。
凌绝在众目睽睽下,被云逸一剑穿心。
原想强行带回叶如霜,谁想她竟然连命也不要了,与凌绝一起陨落......
云逸念在叶如霜是师父的爱女,同意她散尽修为封印整个碧霞谷,也不允许其他宗门觊觎此处。
而云逸的实力,所有宗门有目共睹,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从此,那灵脉便成了神像前的金子,看得,偷不得。
几百年过去了,碧霞谷封印早已消散,各大宗门还是心照不宣,没人提及此事。
谁也不想当那出头鸟,但也都在等着哪只傻鸟先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