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有城中人云:浔安此间，人云其技甚为怪诞矣。或以命易财，或移技而寿……皆可成也。

    ——《坊间语记》

    元初之醒来时，已是深夜，头痛感再次袭来，他扶着头，趔趄地爬起来。

    “怎么睡着了，不知道这一睡，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自言自语着，突地自嘲一笑，“真是的，穿越太久也染上古代的习惯了。”

    没有手机，也没有时钟，他只得费力地踮起脚尖，攀着狱窗向外看去，古代的天气状况还真是不错，夜色深沉，朗月疏星，倒是有“七八个星天外①”的意境，可惜的是，他没能看出现在是什么时候，“唉，白看了。”

    这时元初之注意到原先在牢门前站岗的看守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牢门更是大开着，“不是，你们古代人不都应该是尽职尽责、忠于职守的吗？”他嘀咕着，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伸到门口，轻轻地踏了踏，没人理会，又踏了踏，还是没人理会，于是，他一点一点地挪到了牢门口，还是没人理会。

    现在他也不想考虑这些异况是不是陷阱了，经过这么多的试探，他决定大胆一试，就赌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重获自由。然后他战战兢兢地猫着腰溜出牢房，一路上左转右折，幸好有惊无险地爬出地牢。终于出来了，元初之发现在地牢口对面便是高高的台阶，必是这大理寺的进出口，然而，最令他匪夷所思的是，这园子里竟还是没有守卫，甚至连一丝风吹草动都没有，元初之不由得心生惧意，可是，这牢都越了，人也出来了，总不能再灰溜溜地退回去，把之前的冒险当散步？他元初之可没有这么窝囊！把心一横，不窝囊的元初之便打着“大不了一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决心，就冲了出去。

    然后他冲出了大理寺的大门，还是无事发生。

    “真是奇也怪哉。”元初之摇摇头，刚想舒一口气，突地身后园子里和左侧道里喊声阵阵，火光燎动，他忙是扭头一看，便见两队捕快高举火把朝着他就冲了过来。

    “哇！你们这儿的上班时间好不规律啊喂！”元初之尖叫着，迅速扫视一圈，也只有右手边的路没有人堵他，只能一头扎进那条昏暗的路。

    被追赶的这一路上，他发现每次到一个岔路口时，总会只有一个路口没有人冲出来，而其他几个道里总会有火光或是喊声，甚至，那些捕快也不狠命地追他，总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他不能多想，只能在他们的围堵下按照他们的路线跑。

    与此同时，有一狱卒冲进室内。

    “少卿大人，那个疯子他，他越狱了！”

    桌案后的大理寺少卿令狐荣大人从一堆文书后探出头来，瞪着已有一圈黑眼圈的眼，怒声道:“你没见本官正忙着吗？哪个疯子，你看我像是能记住疯子名字的闲人吗？还有，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啊，一群经验丰富的看守，就看不住一个疯子？”

    狱卒无奈:“大人，就是昨天从金吾卫移过来的那个不爱惜自己皮发的、衣不遮体的、有伤风化的、穿着比异域人还怪的、说话乱七八糟的、带着一大堆稀奇古怪玩意儿的那个疯子啊，这不还是您评价的吗？”

    令狐荣大人又是一瞪:“你这小子，记这么清楚干嘛呢？人跑了，你去找捕快不行？找本官有啥用？”

    狱卒嘿嘿一笑:“大人，您不是说过，干咱们这一行的，不得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嘛，而且……”

    感受到一阵灼人的视线，他忙岔开话题:“那个，小人只是来报告一下的。”

    “那还不赶紧退下。”

    “诺。”

    最后，元初之被追到了城郊，四周的建筑物渐渐稀少，巽京城中的灯火远去。月上中天，雾气氛氲，一阵凉意从他心中泛起，在朦胧的岚烟之下，小桥流水若隐若现，连身后的追喊声也消失了。

    他回头看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大雾，他竟然什么都看不清了，那些追他的捕快、巽京的楼阁灯火，全部被大雾笼罩……而他，彻底迷路了。

    与此同时，那些追元初之的捕快们远远地停在了后面，看着元初之的身影消失在了浓雾之中。有小捕快好奇地问捕头:“老大，咱们还追不追？”

    捕头大人怒地朝他脑门子一拍:“蠢蛋，那地方是咱能去的吗？先撤！”

    那地方是浔安此间，传说中只有贵人能去得起的地方。坊间曾见证过许多关于它的奇闻:进去风华正茂的小伙出来却是白发苍苍的老叟，进去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出来却已经是一贫如洗……曾有秘闻说朝廷想要拉拢，可谁知那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幕后主人却不愿给皇家这个面子。简而言之，他们再大胆也不愿招惹这里。再说，捕头暗自想着:令狐大人交代过了，只将他赶至浔安此间即可，其他自有安排。

    元初之左右张望，有些慌张地摸索着，然后他突地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盏灯笼，晃悠悠挂在木刻雕纹小架上，发出模模糊糊的昏黄色灯光，微微照亮近前的玉桥。

    那是一座通体用白玉雕成的桥，桥身剔透，花纹繁杂，走上桥，元初之好奇地摸了一把，穿越之前，他也有许多玉制的小摆件，每天搓啊搓啊的，自然知道这白玉的价值，“唉，哪家的地主老财，真是浪费钱啊，还不如送我。”一面感慨，一面下了桥，这边仍有一小架，上系一只小小的铃铛。前有一条笔直小路，路两侧是高墙一般的壁画，然而夜色之中，他什么也没看清。再往里去，寒气迎面，他却隐隐看到有光亮，喧嚣声渐近。

    待他走近，见那是一座造饰别致的苑子，有一种古老苍凉之感，明明从未踏足，却不知为何，令他心头一悲。元初之抬头，见那苑门高挂一木制匾额，上龙飞凤舞书着几个大字:浔安此间。门里的大殿，木刻镂空雕花的门大开着，里面人影攒动，热闹非凡，有人大声叫嚷着，又似乎有人唱着靡靡小令，像极了委婉绰约的江南之风。

    不由自主地，元初之走了进去，大殿门侧，有一披着斗篷的人伏在柜台上，似在打盹。他往里面瞧了瞧:长桌，骰子，肆意抛洒的银块、纸币，时而狂欢时而暴躁的面红耳赤的赌徒……一切了然，这里是赌场。

    “喂，打哪来的？”元初之连忙扭头，原来是门口趴着睡的掌柜的，不知何时醒了，嘟嘟囔囔地问他，嗓音嘶哑，仿佛是几块朽木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兜帽还是扣在头上，宽大的布料将他的脸完完全全遮住了。

    “啊，我啊，从……从大理寺，不是，从巽京来的。”元初之支支吾吾半天，挤出几个字来。然后，他又问道:“你们赌坊，能赊账吗？或者是能用东西抵债吗？”

    那掌柜的明显是愣住了，半天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乐呵呵地问道:“从巽京来的啊……你想换什么筹码？”

    “你看我能换多少。”元初之一把拽下自己脖子上的金银配饰，连同手腕上的银锁链也解了下来，自豪地冲掌柜介绍道，“嘿，你瞧，我这链子有金的银的，可值钱哦，就先当押金呗。”省去最后一句话:我现在没钱。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金吾卫和大理寺的当差的素质都挺高，他的东西一点没碰。其实，他也确实认真考虑过，要想在这里立足，首先是要有钱，眼下，正好有一个机会。

    掌柜的挺给他面子，认真地凑到跟前看了看，无奈地叹了口气:“小郎君，你这东西在我们这里不值钱的啊。”

    “呃……”元初之万万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瞬间语塞。

    不料那掌柜的笑了笑:“不过咱们今天有个优惠活动，巽京来的，都能享受到这个红利。正巧，你符合条件，直接进去吧，不用押金哦呵呵。”

    真乃天降馅饼，不占便宜不是你元哥！但元初之还是好心提醒他:“大叔，你这笑忒瘆人了，别这样笑了，会把客人吓跑的。”

    掌柜的却忸怩起来:“我们坊主大人就是这样的尾调，崇拜坊主大人的咱们可都得这样笑哦呵呵。那么，请进吧。”

    ①出自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