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复位有门路,可还是需要保持绝密,否则一旦贾党为了报复,自己恐怕留不住性命,司马遹抹了泪,再三叮嘱司马诩,且不能走漏复位之事。
司马雅回来之后发誓:若有泄密,愿被分尸。
司马诩也跟着道:“父亲坚定刚烈,我是知道的,他既然决定复您的太子之位,绝不会反悔。若也发誓,若我骠骑将军府上有人泄密,定叫他全族身首异处无后而终!”
司马诩和司马雅趁夜色遣回各自居所,接着便开始听从孙秀安排联络禁军和从前拥护太子的衷心之人,因为被贾后忌惮,这些人大都处境凄惨,与太子相差无几,他们一听到复位,自然万分激动,个个跪地磕头,将官印都抵押出去,发誓绝不辜负。
可不到五日,复位太子的消息还是被贾后得知,消息刚到将军府,司马诩便急忙去议事堂问孙秀该如何办,孙秀却说对付贾后的甲兵还没有备好,禁军在她的手里,此事还需筹备,必须万无一失才能行动。
他又去问父亲,司马伦只叫他不用多心,皇帝这些日子一直并未有什么动静。
“万一贾后再趁陛下酒醉,又出什么对太子不利的诏书怎么办!父亲!”
司马伦有些急,眼珠转了转,只搪塞说“宫里不会出错”,就算了事,还安顿司马诩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他的消息,很快便能结束。
兹事体大,司马诩去派亲随小厮梧湘请司马雅到府上,但司马雅却生了病下不了床。
司马诩一听便开始坐卧难安焦虑起来,他辗转反侧,整夜都没合眼。
第二日一大早,梧湘的大喊叫醒了昏昏沉沉的司马诩,他跪倒在地跑来报说贾后已经拿到了皇帝诏令,但诏书上写了什么却没人知道。
司马诩问;“那父亲呢!?”
梧湘是个十七岁的小少年,最是会察言观色,怕司马诩生气,于是低声慢慢地答:“将军眼看一切计谋化为泡影,气得发疯,我离开议事堂的时候,听将军说要面见皇帝讨回诏书,公子等消息便是……”
“诏书都发了,再讨圣旨还有何用?前脚后脚的事,恐怕此时,贾后已经派人动手了,我们该调兵保护太子免遭不测啊!父亲怎么能入宫呢?否则贾后一旦牵连出是我们一起筹谋,连父亲也有危险!!”
等司马诩跑进议事堂,司马伦已经驱车离开了将军府。
他才后知后觉得知了最新的消息:侍中贾谧已经派人将太子牵出了金墉城。
不好,太子有危险!
司马诩吓得急急忙忙上马就去金墉城,那里里里外外全都是禁军和贾后派来的兵马,军队严整,四下寂静,看不出一丝风向。
他在街上抓住一个侍婢模样的女孩,亮出自己的将军府金牌和匕首,才问出原来是金谷园的人,此女是贾谧的舞姬绿珠的贴身丫头,趁乱摸出了金谷园,正想来找贾谧求救。
那女孩支支吾吾地磕头:“金谷园被查封,贾侍中的车马已经驶离,求公子救救我家绿珠姑娘,救救石中郎上下百余口性命!”
可司马诩哪还顾得上金谷园?
“乱流中寻到源头才能解决你的问题,姑娘请回吧,我定找到太子,消了恶人,不让更多人遭难!”
他立刻去快马追赶,可等他直到追出许昌,累得满身是汗,才看到车上并没有太子,而是贾谧的一队护卫珍宝去许昌的太监。
等灰头土脸的司马诩再回到洛阳,已经是黄昏时候,他的马儿累得匍匐在地,喘了又喘,才勉强驮着他继续前行。
司马诩自己面色也蜡黄,嘴角干裂,他心中却越发心神不宁。
他想去找司马雅询问清楚太子在何处,径直奔到司马雅府上,但却被吃了个闭门羹:开门的人说是司马雅前日里吃坏了东西已经病倒,今日还是不能见人。
司马诩实在没了法子,他一天忙得晕头转向,失了方寸,慌慌张张跑下了台阶,迎面却碰上了一顶轿子,半黑的路上,那轿夫看见一人冲来,自以为是刺客,慌了阵脚一下将轿子摔在了地上。
“嘭!”——“哎哟!”轿子主人大惊一声,撩开帘子。
司马诩关心则乱,现下真像个没头苍蝇,他下意识忙着道歉,等门帘掀开,才发现里面正揉着屁股的是散骑侍郎刘舆——三哥司马虔的姐夫。
刘舆长得高大秀气,还有一缕小胡子,是个很斯文的儒雅男子,见是熟人,赶紧把屁股上的手挪走,毕恭毕敬行礼:“四公子?您怎么到这了?真是风尘仆仆好不意气风发,哎呀来人,快给四公子擦擦,我的玉露壶呢,快给四公子斟茶。”
说罢,立刻有四五个生得妖艳妩媚穿薄纱侍婢带着红帕迎了上来,又几个下人带了玉盏,斟茶递给司马诩。
司马诩擦了汗,猛猛旋了一大罐茶水,叫那侍婢都退下,才缓过神志。
他恍然记起刘舆接管着不少孙秀手下的文书,或许知道些什么,于是便趁机问:“我欲见司马雅将军,可他闭门不见,如今太子身在何地我都不能知晓,性命攸关,我实在不能安心啊!刘侍郎,你夜半出行要去寻孙先生吗?太子被劫持的事你可知道些什么吗?”
刘舆一听,颜色有些不对,他本就是个文官,一听这种打打杀杀关乎性命的事自然害怕,细小的双眉微微皱起:“啊,我……只是闲来无事出门去找舍弟的,太子么……太子不是在金墉城吗?我倒是知道贾后想要除掉他,但是将军已去了宫中,好像太子并无大碍了。”
司马诩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地松了口气:“太子原本是在金墉城的,可是,复位的事被贾后知道,我害怕太子遭遇不测。”
刘舆汗流浃背脑子一团浆糊,但趁着夜色,司马诩没看清楚,还任由他囫囵地回话:“这,属下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太子或许是进宫去了也是有可能的,四公子你放宽心,太子肯定会有消息的,舍弟还在等我宴饮,我先告辞。”
刘舆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独留司马诩在原地。他一时探不出到底他说的是真是假,自己孤身一人,只能先回家去,等着父亲和孙秀的消息。
整整一夜都过去了,司马诩越发焦躁起来,他不知道宫中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太子的安危,他唯一信任的司马雅的消息一断,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头迷失在山野里慌不择路的野兽,转来转去,累得精疲力竭,却依旧毫无头绪。
桂书苑里,眼看巳时将过,他思来想去,决定不再等了:“不行,府上的亲兵现在有多少,我要去金墉城!”
梧湘一听,即刻上去拦住:“公子,不可,孙先生之前说过的,金墉城都是皇家护卫,有禁军有贾后的手下,万一再冲撞您,小的们如何跟将军交代呀!”
司马诩一听他说孙秀,有些来气:“你的恩人师父是他,你自愿意去乖乖听他的,可他的话我是从来都是听一半疑一半。我认识一条秘路可以穿去太极殿,司马雅带我去过去,你放心无人会知道。”
“公子,公子!私自让府兵出去将军回来是要责罚的!”
梧湘拦不住,一个劲追着喊他。
司马诩也当真是被冲昏了头,他现在一心想带兵去金墉城保卫太子,可还没走到议事堂去叫府兵,就见孙秀从隔壁的小寝室出来,宽袍还没整好,似是连夜都没休息,一脸疲态。
孙秀急匆匆地走着,扑棱起衣衫像个没头的蜻蜓,正歪着嘴与左右小跑的下属道:“记住!四月三日不可有误。你今日去寻梁王……三千死士埋伏……”
司马诩几乎是嗖的一声,就跑过去打断:“孙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四月三日?”
“四公子,”孙秀嘴角上翘,故意慢吞吞地行礼之后又面露难色:“公子,节哀顺变。”
司马诩顿时瞪大眼睛:“孙先生说什么!”
“公子难道还没听说?”孙秀震了震袖子,歪着脑袋,不慌不忙。
司马诩越是急躁,孙秀越是气定神闲。
“孙先生!到底怎么了!”
“司马遹已死,现下朝野动荡,将军许多事还需在下定夺,我一夜未眠实在无神叨扰四公子。恕属下不能奉陪。”
“太子……死了?!”
司马诩只觉胸中一痛,好像迸裂出一口脓血,堵在心口,狠狠地将他通身的血脉都重击如雷电。
孙秀凑近,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千,真,万,确。”
司马诩脑子满是这四个字,刹那愣在原地,他好像一下被人定了穴位成了个痴呆一般,他脑子一团混乱,连带着胸痛,感觉眼前的世界都在破碎,眼中豆大的泪珠几乎是瞬间便滑落下来。
明明前几天,他还与他谈笑,一起蓄谋复位!
明明前几天,众人还拍着胸脯,保证事成!
今天,旁人却说,他已经死了?!
司马诩后退了几步,颤抖着摇头。
孙秀继续道:“四公子,昨晚上人就已经死了,只是事发突然,没有声张。不过,遵从皇上懿旨,太子会厚葬。你现在赶去金墉城,或许还来得及远远看上他的灵柩一眼。”
孙秀心中暗爽,但也懂得分寸,他撂下话就急着想离开,司马诩则下意识立马上前又一把拦住:“孙先生!你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这事是不是贾后干的?司马雅呢?维护太子的人呢?司马颖不该在金墉城守卫吗,禁军护卫森严太子怎么会有事?父亲在何处,他不是已经去找了陛下复位,为何……”
司马诩一股脑的问题让孙秀也急了,他似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一改往日气度,于是赶紧皱起眉示意左右推搡拉开司马诩:“四公子,四公子你别激动,二公子刚告诉我这个消息,在下也还未来得及去问呢。你先放开我、”
司马诩双目圆睁,一巴掌将两个侍卫推在地上,不依不饶:“计划如此保密,知道的也都是心腹之人,我们一起发过誓,断不可能有失……不可能,不可能!司马雅呢,他在哪?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就在孙秀情急时,随着二人中间传来清脆的一声“啪”,在场众人都傻了眼。
话说眼下发生了什么,还需后文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