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诩的脸上突然传来火辣辣的疼,接着,他手足失衡,一阵天旋地转便摔下了长阶。
再抬头,眼前是一张熟悉却冷冽凶狠的脸,是他的父亲司马伦。
“父王?”司马诩狠狠地被挨了一巴掌,神志清醒了不少,他猛地大喘气,眼珠飞速地转着。
司马伦将孙秀拉在自己身后,看到他胳膊被掐得通红,气得拔出手中的青冥剑,指着司马诩:“你回来也有些日子,为何还是这般不懂礼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告诉你,司马诩,你是我的儿子,做事更要分清这点,太子是死于贾后之手,是他身边的太监走漏了消息,这件事与我们毫无关系!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去!”
一字一句,让他彻底跌入冰谷,也让越来越清醒起来。
孙秀在一旁帮腔,口气哀怨:“将军息怒,公子也只是想要多问太子的事而已,没别的心思。”
司马伦听了这话,更是来气,一剑将司马诩的袖子划破:“吃里扒外的废物,当初我让你与太子结交,是为了让你盯着他,而不是让你学会忤逆我,在这时候添堵!”
太子一死,复位的事不知会牵连到谁,父王此时确实是如热锅上的蚂蚁。
司马诩有一瞬间,确实后悔自己现在的冒失。
可只是一瞬。
孙秀已经颤颤巍巍走到司马诩身前,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眼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嘲讽,但口气却苦口婆心:“太子已死,公子何必执拗于那些细碎的事,朝臣人人自危,如今都看咱们将军的决断,我们不遭太子的池鱼之祸已经万幸,你若胡闹,传到贾后耳朵里,你叫咱们如何立足啊。”
人人自危?已经万幸?看咱们的决断?
谁的决断?父王吗?还是他孙秀?或是旁的人?
司马诩望着父亲冷峻的脸,再看看孙秀,他恍然想起:那天司马雅和他走的时候,耳朵里听到孙秀将众人赶出去后的表情,奸邪,冷酷,还带着几分得意。
“我明白了。”
他猛地怒火沸腾:“是不是你!”
司马诩声嘶力竭气得红了眼眶,登步就冲杀在孙秀面前:“是不是你!!!我要杀了你这个小人替太子报仇!!”他右臂用羌族勾手牢牢锁住了孙秀的衣领,左手拿起身边的山石向近在咫尺的孙秀砸去,孙秀躲闪不及,脑门砸出血来,当即在台阶上晕倒。
这个小儿子,虽说性格孤僻,但从来都是懂得礼教明是非的儒雅公子,司马伦也震惊了他的失控样子,一时没能阻拦,直到看孙秀已经倒下,司马伦才缓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将司马诩推出三步,将青冥剑顶着司马诩的腰带,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大发雷霆起来:“司马诩,我看你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快叫郎中给孙先生包扎,还有你们,给我把司马诩给我五花大绑丢到后院的厢房去!”
司马伦挥手招身后的甲兵团团围了上来。
司马诩见父亲不向着自己,反而想要圈禁,他彻底清楚了这一切,苦笑不已:“好,好啊哈哈哈哈!原来,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是你们,害死了当朝太子!!!”
司马伦面色如土,直怕司马诩发起疯来说出什么大逆的话,手抡得像风扇,还想伸手抽他一巴掌,却对上司马诩怒目圆睁的委屈的眼神,司马伦实在下不去手,只能大喊着让左右把他拖出去,塞上布团让他闭嘴。
司马诩则扭曲着一张脸,酸楚痛惜地甩开甲兵,他死死地盯着司马伦的眼睛,怒吼:“父亲如此做,是想把我当做忤逆的叛贼吗?父亲可知,所谓少德而多宠,才下而位高,身无大功而受厚禄!此乃天下三危也!父亲是想效仿皇帝囚禁太子吗?可我司马诩,却不是第二个任由你囚禁的司马遹!”
当面当众指责生父,这样的言行让司马伦暴怒不已,他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我看你真是神志不清。司马遹是死于贾南风用皇帝颁布的诏书,不是死在孙秀他一个谋士之手,你真是吃里扒外罔顾人伦!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把司马诩捆了!”
七八个府兵大汉应声齐力按住司马诩,司马伦依旧咆哮:“没有我的指令,谁都不准去探望!尤其是他几个兄弟!”
孙秀被下人扶起来,听到司马诩走了,这才倒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扶着额头颤巍巍地劝诫:“哎呀哎呀,我这把老骨头,唉……明公,明公!您莫要怪罪他,他也是一时激愤。放他几日就好,您莫要生气才是。”
司马伦望着司马诩的背影长吁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怒火:“先生伤得重吗?你为我谋划如此心力交瘁,在我府上却被小儿所伤,我实在有愧啊!郎中呢!怎么还没来?”
孙秀笑说无事:“属下只是皮外伤,刚才一时有些慌乱磕了一下,不碍事,此时还是不要声张多事的好,郎中也不必去请了,明公待我,我自心中知道,士为知己者死,一点小伤不算什么,倒是委屈了四公子,后院年久失修,他免不了吃苦头了。”
司马伦听了这话,对孙秀感激不尽,提起衣摆,毕恭毕敬行礼:“司马诩不懂礼数冲撞先生,他罪有应得!先生如此受辱还能为他着想,我却教子无方,唉,真是让我羞愧啊。此时是多事之秋,先生深明大义本王佩服。既如此,先生我收拾一下,去见梁王吧。”
孙秀回礼,二人整理衣冠,匆匆跟去书房。
将军府上所有的谋士和武将都正是与司马伦商议决断的火热,唯有司马诩,被囚禁足,日日满脑充斥的都是太子的事。他们的誓言、他们的豪情万丈……他们昼夜谋划宏图,一起盼着消除奸佞、整顿朝纲的那天到来,司马遹的笑容、声音,还有那日的泪眼婆娑的惨状,他都历历在目,司马遹给他的孔雀灯,在这夜色里,还在星火颤颤,将明降暗,可是司马遹,却已经被杀死!
司马诩想到这里,就痛楚难眠,愤恨难消,只是一夜,他整个人便好像被抽干了心神,面色如土:“我还未归隐山林,你已葬在了显平陵,从此阴阳相隔,知己无存。呜呼,何其悲哀——”
他仰面,任由四道长泪滴在胸前,眼神瞥见那孔雀灯,自言自语道:“太子到底为何而死,是贾南风,是那个太监,还是……父亲、孙秀?不过无论是谁,你且放心,等我出去,我一定会给你个公道,为你报仇,不叫你枉死。”
这时候,不知从何处有一声呼喊传来,细若蚊蝇:“四弟。”
他擦干眼泪,以为自己听错了。
“四弟——”
“什么人!?”
他左右看看,惊异寻那声音。
“四弟,我在这!”原来,这声音是从隔壁的高墙传来的,墙壁挡住了那人的身形,只从缝隙初露出了一节衣服,那人身材矮胖,依约像是两百来斤,正踱步跳脚得像个大鹌鹑——原来是二公子,司马诩的兄长司马馥。
“兄长,你怎么来这?父王知道你鲁莽来看我,是要怪罪的。”
司马伦的四个儿子,世子司马荂一向高傲自持只与世家子弟觥筹交错,三哥司马虔从来好色成瘾贪图奢靡富贵,唯有兄长司马馥,心宽体胖,天性善良,憨厚老实。
司马馥虽也有些遗传父亲的跋扈气焰,但他从小与这个小弟一起玩耍,一直对他这个小弟弟很是宠爱。他知道司马诩被父亲责骂,心中担心,便硬生生蹑手蹑脚越了两道防卫,带着包裹翻墙来到厢房墙角,靠近了这个独立的小厢房院子。
“四弟,你怎么样?唉,你这面色也太差了。父王也是发了狠,嫌你太执着太子的事,你莫怪他,我知道你被关着一定不好受,这不一有机会便来寻你。”
司马诩把窗户开到最大,勉强能从窗户的缝隙里与墙对面的兄长四目相对。
“快伸手出来,看我给你带来什么?”
司马诩乖乖把胳膊伸了出去,他本以为是这门锁的什么钥匙,等手心里湿乎乎的一团,他稍稍捏着,才发觉是个糕团。
“麦米糕?”
司马诩哭笑不得。
小时候难过哭嚎时候,唯有吃几块甜食才算消停,在一众瓜果米饼里,他唯一吃不腻的就是这麦米糕点,只是这东西寻常人家做的总是不够精巧,所以他也不常吃,只有宫里的做得好,可皇宫里的贵人们却无人愿意吃这种齁甜的东西,他也只是及其偶尔在宫廷宴饮时候见到,每次都装了剩下的拿回府中。
没想到,兄长竟然会想到把它带给自己。
虽不是放他出去的钥匙,但司马诩还是眼睛一热。
“四弟,快吃吧,还热乎呢,这是我特从宫里皇帝的御膳处来带给你的。”
他吸了吸鼻涕,对哥哥道谢,伸手拿了回来,狠狠咬了一大口,果真外酥里嫩,里面还有蜜饯,唇齿留香,甜糯爽口。
司马馥憨憨地笑了:“嘿嘿,好吃吧?你是我亲弟弟,我岂能看你受苦而不顾?瞧这地方,阴冷非常,四弟,你别再惹父王生气了,说些软话,快些让他放你出来吧。”
话说二人今日还说了什么,还需后文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