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太熙元年四月己酉,武帝司马炎崩。
数日后,痴傻太子司马衷继位,立广陵王遹为皇太子,皇后贾南风开始挟天子诏书擅权谋私。
五月,年仅十四岁的流民青璇与十岁的妹妹绿珠逃荒来到淮南,想要投奔七皇子司马允府邸的家丞叔父,却无意间被司马允手下看出根骨“窈窕璧玉”,于是,时年十八岁的淮南王亲自培育起了这对美人,他让她们跟随死士,一同练剑,但额外,还需学会琴棋书画与舞蹈。
青璇眉眼如灵鹿,聪慧伶俐,身姿卓越,性格也刚强如火,妹妹绿珠则温婉柔和,身体纤细,宛若一只遗世独立的仙鹤,她们二人正如古书乐曲上的《露女》与《明君》。
《露女》,是赞颂地位高贵的女子的曲,舞蹈动作矜持不失妩媚的庄严之气;《明君》则是彰显为姬为妾的少女娇柔羞怯姿态,动作多旋转和温柔如水的缠绵之美。
那段日子,她们每日都需寅时起床,挑柴练剑不许偷懒,直到亥时,还要接着继续听先生指导诗书,两年后,二女终于初长成,司马允得知贾党的南中郎将石崇修建了一所园林,正在网罗天下豪奢之宝与美女姬妾,于是便准备将十六岁的青璇送去,当做自己的眼线。
两姐妹知道要分开,自然不舍。
青璇贪吃贪玩,几年时间她早已惯熟了侍卫偷偷下过无数次山,很快她便说服了胆小懦弱的妹妹一起与她溜到城中去玩,二人买了手串和不少衣物和首饰还有糕饼干粮——青璇知道自己做去金谷园当奸细生死未卜命。
于是这一次,她决定违背司马允,在自己离开之前,设计将妹妹送走:“绿珠,不必管我。从此你自由了,你快走,离开这里,不要再踏入江湖,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姐姐,你让我孤身一人去哪里啊……我们要在一起的,姐姐!”
青璇打晕绿珠,将她送上了马车。但青璇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们没分开多久,绿珠就在路上被一伙山匪抓住。
为了救下妹妹,她身中山匪散播的剧毒,二人惨遭凌辱差点清白不保,多亏得到消息的淮南王司马允冒雨带人追赶山匪,才救下这对姐妹。
司马允不仅没有责罚这对出逃的女孩,还为她请来了郎中。
郎中见青璇浑身滚烫,针灸之后,叹息说她还仍需要卧床一月,然而,石崇的选美之期已到,若是她执意成为舞姬,恐有性命之忧。
无奈之下,善良的绿珠便主动去求淮南王,替姐姐去了洛阳。
青璇得以被悉心照顾,她崇敬淮南王的大度与胸怀,再没叛逃之心,成为了他身边最忠心耿耿的杀手。
……
那年,淮南王经道士算卦得知淮南地界有神剑藏锋,青璇便带领暗卫四处打探,立下生死状,誓死带回宝剑,拿到剑谱。
她当时还不满十八岁,跳下山丛,落在淮南山中的密林,她破除了星河卦和三十六道玄关,却因自己身上满身被利草划伤和毒花浸染的腐肉引来猛虎,所幸当时雷电引来烈火,青璇在风雨中残存性命,躲入了山中破败古寺。
她望见了一个步履蹒跚的和尚,和尚挥袖出手,竟然让追赶而来暴怒的猛虎息了兽性乖乖叩在寺前,他救下了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女,将她半死的晕厥了的身体放在古寺避风禅房的榻上,那榻上,分明放着一个剑匣,就算未曾打开,剑气却那般神秘,她了然此便是淮南神剑。她想要拔开那剑鞘,神剑却不为所动。
原来神剑认主,她不是拿的起的人,就算强行占为己有,也没有用。
神剑的主人是老僧,她只能走下策,拜他为师。
老僧问:“破了阵法玄关,来到这里,不想活命,是个绝才。你是谁?”
“我是尘世一俗人,前来学剑。”
“你想学剑术,来找我这个一袭袈裟的和尚,真乃奇绝。”
她道:“我为报恩,为钱财,为名利,为淮南王的至尊之位,只专不为己。”
“既不为己,如何学剑?”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想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客,报答淮南王,然后,然后……”
“你看不清天下大势,断不尽红尘劫数,何必来此?你走罢。”
“我……”
老僧将她驱逐出山。
青璇满身伤痕,绝望回到淮南王府。
彼时,十四皇子长沙王、司马允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司马乂恰在淮南王座上,从来心思深沉的十四皇子一眼相中了青璇的美貌和武学资质,司马乂几番恳求司马允,于是青璇便没有按照生死状处罚进万蛇笼受刑。
司马允答应将青璇交给司马乂学艺,条件是帮助她拿到宝剑,让青璇为其所用。
一年后,司马乂将重整旗鼓的青璇送到淮南山,她穿越烟瘴,用一直野鹿做埋伏,带着毒箭埋伏在陷阱边杀死了猛虎,两泪涟涟地跪倒在古寺门前,自断筋脉,倒在血泊:“我自断武功,是为那白虎之死,从此,我愿吃斋念佛,跟随恩人,只为修道习武,我无父无母,一生漂泊,为淮南王做事,他却因我没有带回淮南剑想要我的命,我被官府下了追杀令,无处可依,只有您了。”
和尚见她诚心如此,实在不忍看她两泪涟涟,动了恻隐之心,道:“我从前是剑客,现在是和尚,你本根骨绝佳,但太过孤兀乖戾,不是拿得起淮南剑的人。若你执意拜师,我可教你养生修内的淮南术,至于剑法,我不会传给你。你满手鲜血,若想洗净,就下山去,看看世间人,做个寻常女子。若能悟出禅机,我自会传你剑法。”
古诗云,山气巃嵸兮石嵯峨。
和尚因这句诗赐名给青璇:嵯峨。
再后来,嵯峨与绿珠一对姐妹便走上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道路。
绿珠果然成为了奸臣石崇最宠爱的女人,借着她的枕边风,石崇与淮南王和长沙王这两位王公便了往来,开始互通金银,积蓄势力。可司马乂太爱冒尖,被急于攫取权利的贾后视为眼中钉,不久之后,贾后用皇帝诏书下旨贬为常山王,司马乂从此一蹶不振。
而心思沉湎的七皇子司马允逃过一劫,在朝中成为了一代逍遥悠远的风雅王公,完成了靠近权位的第一步。
司马允错失与司马乂合力掀翻贾后的时机,只好潜伏下来。
嵯峨拿到了淮南剑,司马允便照拂嵯峨让她钻研,给这酒肆做了地基、建了田舍,为她装扮寻仙酒肆的门楣。嵯峨始终无法练成绝世武功,而那本《淮南簿》也被和尚带走,自此下落不明。
三年后,一位会制酒还破懂些武功的老生意人卢荨当了酒肆的洒扫仆人和账房先生,与嵯峨一同住着,等待夺权的绝佳时机。
一晃,又是七年。
七年,已经足够让所有痕迹消散,让无数血迹斑斑干涸,最后成为尘埃,什么王权霸业,什么天家富贵,不过是为他人出生入死。
嵯峨甚至希望,若是贾后能够安稳些不再杀害司马家的王公,她与贾谧石崇之流在朝廷安稳下去,或许妹妹在金谷园也算过得安稳富足。
原本以为,意外得到封梦术可以将自己停留在十八岁,但司马诩的出现,让那个被封梦的沉寂了多年的剑客苏醒。嵯峨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她终于也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可是,这天下到底还是渐渐失控。
淮南王兵败被杀,淮南地界刹那乱作一团,许多杀手散落各地,他们不满淮南王的儿子庸碌无用,于是摇身一变,从前剿匪的人霸占新的山头成为山匪,一时间江湖大盗横行,家家自危起来,地方佃户不敢轻易得罪山匪,反而无人报官,空丢了无数金银。
那几个月,有些不怕死的也来惊扰寻仙酒肆,都被嵯峨和卢伯清理。
秋风起,萧索梧桐叶落,嵯峨除了亲自去淮南王府祭拜,就几乎足不出户,她痴痴望着蓝天,点起熏香,她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司马诩。
她也想,与他远走高飞。
可她明白,绝无可能。
那日晚饭后,她倒了酒,坐在窗下,冷风瑟瑟,卢伯好意为她披上衣裳:“这些天,淮南山乱得很,我是没见过这场面,嵯峨,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吧。绿珠和石崇赴死,淮南王起兵败绩,这两件事实在蹊跷,我知你心里不安,只是,我们日后……”
嵯峨答:“淮南王对我恩重如山,我少时困苦饥寒,全靠他救我姐妹让我们衣食无忧,我为了自己和妹妹触了军纪,也是他饶我不死给我十年安稳。若不给他报仇,难道你要我苟活?”
卢伯有些为难,只好借口自己想要避难度黄河回范阳,嵯峨应允他九月初动身。
然而,九月初三,一位金冠红扇的王爷便来登门。
话说这王爷是谁,还需后文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