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桂书苑的慌乱情形不同,今夜的堮坂关,齐王营帐内,烛火泛着青光,好不吓人。
坐在正中间的便是少齐王司马囧,他天生眼下有些乌青,显得十分凶悍,本是一张英武方正的脸却再灯火里亦正亦邪起来。
此刻,他通身甲胄,目光狠毒冷厉地看着眼前将士,放声大骂,那声音如洪钟,震得桌面的几个杯子簌簌将裂:“我掌握十万义军,你们却告诉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匹夫张泓与一个莽夫司马雅?他们不过是从前平了雍州匈奴闹事的竖子,可你们,带着我的三万兵马,只一次战损,就丢了八千人!传扬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若是他们还有重兵后援,到时候,你们岂不是要让本王大败而归?”
账中空气都像是凝结一般,无一人敢抬头,只有个似是军师的老头想安抚,但也被怒目瞪着没敢出声。
司马囧气得咬牙切齿:“就凭板斧将军司马楙的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将,安能阻我救驾勤王!”
他越骂越来劲,当即甩出鞭子狠狠向眼前的俘虏抽去,比铁链还粗壮的皮鞭抽人最是狠辣,只听那俘虏惨叫一声,便直接死在了地上。
司马囧却还是不解气:“我父死被武帝戕害,我若不报此仇拿下他儿子的帝位,誓不为人!司马伦老匹夫仗着绞杀皇后就忝居帝位我是受够了,既然他已开夺权乱局,我不趁机剿灭,真乃枉费老天与我设局!”
周围的士官上前拍了拍俘虏的脸,见断了气,于是熟练地抽出钩子,将那尸体顺着地上的一道已经黑了的血路勾出了帐篷,堆在了不远处的小坑里,那里蚊蝇恶臭得很——原来,钩子的妙用就是为了让他们将尸体远距离处理。
风一吹,那股满是死亡气息的恶臭袭来,帐篷里的人却是大气不敢喘。
司马囧依旧怒吼震天:“想要军功,就拿人头来换!若是再打不赢,你们也是这个下场!”
账中十几个将领面面相觑,冷汗直冒:“是,属下遵命!”
迫于压力和恐惧,当即有人小声提议:“属下以为,敌军急于建功,正是眼红时候,可见是洛阳兵马不足的缘故,我们需退后筑营避其锋芒,不如坚守几日,养精蓄锐。”
也不怪他们想要缓战,自从都督司马楙驻军在延寿关,又派了张泓驻在前线,张泓作战又是个急脾气,他最擅长突袭营寨,闹得几日下来士官疲倦不堪,实在无从对抗,想赢就只能再耐心等待时机。
有人也提议:“不如等成都王和常山王那边是否有计策应对。还有各地接了檄文的驻兵,或许能等到增员。”
司马囧虽气得眼睛翻红,但还没有失去理智,他狠狠咬牙,同意驻扎:“我给你们最多五天时间,要么拿下眼前的张泓,要么打通成皋关,若是耽误了各地王公响应檄文,你们提头来见!”
“属下谨遵号令!”
“属下谨遵号令!”
“属下谨遵号令!”
司马囧气势汹汹,军令如山,一连鞭笞俘虏数十人,一下便震慑了军中的懈怠之辈。
一边的军师终于开口,那胡须皆白的老人看着面慈心善,一出口却是提出以退为进的阴毒法子:“将军息怒,也莫怪他们不尽心,实在是我们前军不足,对战张泓即使超常战力也未必能顶得了几日,不如,佯装战败,实则等待后继大军跟进,待时机成熟就开始反攻。”
阴火熊熊,暗夜的光照在司马囧阴鸷的脸上,露出鬼魅的紫光,更如恶鬼一般。
司马囧放肆大笑:“哈哈哈哈王先生说得不错,我们筑起营寨也只能小胜不能击溃张泓的大军,正所谓成大事必有牺牲,我会将今日之牺牲都算在司马伦的头上。”
王豹名如其人,敏锐且狠辣,果真老奸巨猾。
但说到了司马伦,司马囧一下就气恼起来:“司马伦当皇帝也有些阵子了,既然人人能僭越司马衷,那这次,也该轮到我。因缘际会,安知不是父债子偿的天意?!至于战败死伤的将士,我也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我定要将司马伦千刀万剐,以还我军今日备受欺凌之债!”
在场的将士无人敢多嘴,有几个吓得脸都白了,眼睁睁看着司马囧下达军令,分散兵马,将手下数千人头都送在张泓的眼皮下。
“传我军令,今日晚饭后,全军再去练武,直到亥时三刻!明日卯时动身,穿戴甲胄,前锋部队先随我出战!”
等到众人退出了账外,司马囧还没完全消气,自叹道:
“从前,我父亲司马攸被武帝司马炎忌惮削权,重病卧床四肢浮肿却还要对他行礼朝拜,若不是司马炎派的太医误诊瞒报,父亲又如何会那般气血两亏?若不是司马炎催命一般将他驱赶到封地,他又如何能急火攻心死在路上!是司马炎,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帝位,害死了他的亲生兄弟,害死了我父亲!”
王豹听到他说起老齐王,也有些神伤:“我少年时候也曾听闻老齐王宽厚仁爱,武帝儿子司马衷不得大用,民间都以为武帝会将帝位传给这个亲弟弟。唉。可惜天不假年,老齐王一再退让,却落得最后客死异乡的下场。这也是我们齐地百姓的哀缅痛惜之处,真乃朝廷社稷之悲也。”
司马囧悲愤难平,越发激动:“我九岁丧父,抬着父亲的灵柩来到齐国那天,武帝却下旨要我袭王位,父亲下葬,漫天纸钱,封王的贺喜帖子却堆满了王府,丧礼的羽葆鼓吹竟然和封王的丝竹歌舞共用一套乐器!我的官服外套着丧服,跟着辒辌车哭了一路,回来还要陪着笑脸见过司马炎从洛阳派来的礼官!此等苦痛,谁能体会!?”
说到恨处,司马囧一掌拍到桌上,震得地都跟着颤了一下:“当时我便立下誓言,不报此仇,绝不为人!父亲所遭受的,我全都要讨回来,父亲失去的,我全都要百倍补偿!这是他司马炎手足相残的后果,是他司马炎一族欠我们司马攸的!就算他死了,他的儿子们我也不会放过。我父亲本该是皇太帝,这至尊帝位,本就该是我们的!这一次出兵,乃是司马伦自取灭亡,我替天行道铲除他们,乃天赐良机,若我手底下的将士谁敢怠慢,都别怪我无情!”
一旁的王豹投来欣慰的目光,劝他消气:“老齐王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旗开得胜,我主勇毅果决,必定会建功立业,开创盛世。”
王豹忠心耿耿十分尽心,司马囧又冷酷无情又满心复仇之火,他治军比寻常军队更加严苛,底下亲信的将士少说也有三万,都是常年跟在齐鲁之地的忠勇猛士,有这样的阵仗和诡计,安能不破司马伦的手下?
果然,数日之后,司马囧很快便趁“鏖战”“大败”,按照既定的战术,他带一队精锐蛰伏在颖水一带安营扎寨,露出疲态。
三月八日,张泓破敌歼灭将近一万人的捷报很快便传到洛阳。司马伦得到军情,喜不自胜,拍手直言自己的威仪气盛,神仙道长真乃神人。
司马伦叫来孙秀等人,先是赏了那道长黄金百两,又加封其为“通天圣祖”,将道长毕恭毕敬奉在上座。
其实,那“通天圣祖”老道哪懂得什么战况捷报?
不过是个会些观星象的普通人,他知道这次出兵所有人都将军备押在了张泓身上,司马囧初集兵马,哪比得上身经百战的张泓气势汹汹?
初次交锋任谁闭着眼睛也猜到是司马伦派出的王师会胜利,他平白在与秦浔的计划还未施行时候就得了个这么大恩赏,笑得合不拢嘴。
但是,“通天圣祖”道长自己也知道,他的对手也并不是司马伦,而是孙秀。
原来,这人便是司马乂所说的内应,连接洛阳与北边司马颖、南边司马囧,从中周旋。早之前,秦浔称自己调养身子,便喝着符水,之后顺理成章带这老道入住孙府,之后,秦浔日日与他通报孙秀的点点滴滴,这道士便开始算卦奉承孙秀,孙秀又见秦浔被道长照顾得面色红润,于是便更加相信,日日设坛作法祈求长生起来。
至于将道人送进宫中,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孙秀虽不懂战术,但是也算小心谨慎的人,见司马伦骄傲过头,也提醒司马伦莫要过分轻敌:“我们前军有功,但是后备不多,若是司马囧想要等各地联起手来,再去剿灭就为时已晚,依我之见,我们还需再增兵基马,一举歼灭司马囧,各地残部就不足为患了。”
“那你说,想要派谁去?”
司马伦有些犹豫,朝中能用的大将本都派了出去给司马楙调遣,剩下些老臣个个眼巴巴看着,也不定什么作用。
孙秀转了转眼珠:“不如让三公子。司马虔虽然平日顽劣些,但他勇武刚猛,带兵颇有章法,我看,得是他亲自带兵才好。”
司马伦也想不出更多法子,也不愿再花什么心思,眼看大捷在即,便直接点了头让孙秀去办:“他这些年不愿带兵,还望你多想些办法说动他才好。”
“是。微臣知道。”
老道站在殿里,一一将他们二人对话都暗自记下,隔日便秘密命手下传书给了司马乂,同时也不忘记录星象,伺机进言。
话说孙秀还要如何作为,还需后文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