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还想去问询,却见母亲孙老夫人的婢女晚霭从道长房门内走出。
“将军,神仙道长在给老夫人做驱病的符水,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呢,他让我转告将军,他已知晓三日后是吉日,可开坛做法。望将军准备周全。”孙秀信以为真,笑呵呵离开,并未起疑。
许久,却见一个插金戴银的妇人从道长住处慌张出门,此人正是孙秀的亲娘孙老妇人,莫看她将近六旬,却是风韵犹存的婆娘!看年纪仿若四十,管是喝了不少神丹妙药,才有如此风姿。
她一双殷红绣花鞋上的薄纱裙穿得十分华贵,脸上旖旎春情,一头黑发散着半边,被侍婢挽起,随意地扎在脖颈后,可是笑容满脸。再看那房内的老道,正慌忙穿戴衣裳鞋袜,头上的道冠都歪了,一脸餍足。
如此情状,任谁见了,都看得明白——好一对奸邪淫诡的老男女!
等孙老夫人走后,那老道将床前护栏上等待许久的信鸽抱进房内,展开信条,只见那纸条上,分明写着:“司马颖大军计在五日之内大战留守黄河之残余,届时必乘胜追击,望汝相助。”
也是那晚,婢女晚霭趁着夜色乔装来到司马诩府上,想要将自己亲眼看那妖道拿到信鸽的事通传给了司马诩,可她却没等到。
彼时,司马诩正在宫中上奏让司马伦加授刘琨督河北将军,率一千步兵催促各军作战,又将司马伦之前的军令撤回,继续派孙会坚守在黄河顶住不许后退等待朝廷增员,司马诩给传旨的官兵私下交代:“全军上下若有怯战擅自退兵,刘琨可自行决断先斩后奏切不可退出河上!”
司马伦如今已是无暇顾及,他卧病在床,倒是仁慈起来,嘴唇颤颤巍巍说着话,一边拉着司马诩的手,将一切都交给他全权处置。
孙会虽然是孙秀独子,但旁人儿子哪比得上自己儿子重要?
司马伦还没有病入膏肓,自然都看得明白,他听从司马诩的意见,不再执拗,一心安稳服药,只盼着能早日痊愈重拿青釭宝剑上阵杀敌。
可惜就在那晚,孙会依旧大败撤退到了河上。
孙会果真如司马诩所料执意撤军,等路到河桥无处可退,孙会与刘琨争执起来,刘琨早有准备,于是听司马诩的意思叫人用火箭烧断河桥。
孙会依旧不肯,硬生大骂刘琨,只见一道箭矢抵挡未果,孙会便葬身火海。
刘琨闭目,告诫众人此乃叛贼下场,于是顺利保住了河上之地,但日日被司马颖的火力围攻,也不得已只得步步后撤。
等司马诩知道妖道的事,他已错失良机,耽误了一晚。
隔日文武上朝,孙秀官袍加身,阐述自己想要削减禁军拿出三万对南线司马囧速战速决冲击一搏的计划。
司马诩也献出谏瓮中捉鳖之计:“司马馥派王浚众人援兵想必不过五日就能到黄河,只要刘琨在河桥高筑城墙设防,司马颖的大军必会以为还有重兵把守。司马颖与司马囧互为依仗,他必不想损失自己的兵马给司马囧吸引火力,定会逡巡不前,我们最后的三万兵力可给北线两万,只要趁其不备拿下北线,再火速支援南边与赶来的援军将司马囧东西夹击,战事必然全胜。”
司马诩要给北线增员,而孙秀却一直咬定要先打南边的司马囧,一南一北,到底该给谁派兵?
司马伦披着大氅,也担心若是依照司马诩的意思,南线前线抵挡不住司马囧如何是好?
他眼神飘忽犹豫不决左右为难,想等神仙道长的指示。
偏偏这时候,道长手中符纸燃尽,沙尘狂起,天象骤变。那老道昨夜早知司马颖战术,趁机掐指一算,装模作样摇了摇头,暗示道:“老朽愚见,恐怕北线有变,陛下需慎重派兵。但我朝廷天威在上,确可出兵,时间是明日卯时,而且机会难得。”
这时候,门外小将来报军情,孙会之死传入洛阳。
孙秀听到了孙会葬身火海的噩耗,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恨得咬牙切齿大哭不已:“我的儿!我的儿啊!”
孙秀执意给儿子报仇,跟道长一同鼓吹司马伦应该速战速决绝地反击整顿最后的兵马,帮助司马楙击溃来势汹汹的司马囧。
司马诩见来不及承报罪证,急怒让那道士闭嘴:“你这妖道,行苟且之事还借信鸽假传军情,本就罪该万死,如今还敢口出狂言耽误军情,合该拉出去斩首示众!”
那老道惊慌:“四公子,你这是何意?贫道是孙将军家中道士,你说我与敌军传递消息,岂不是说孙将军通敌?若是我们真的通敌孙会将军怎么会阵亡?”
可孙秀听罢,两道清泪还没擦干就立刻转悲为怒,扯着司马诩的衣领,发疯起来:“我儿子死在战场!你却说我们是通敌!你有何证据?”
司马诩甩开孙秀,跪倒在司马伦阶前:“我与你一同应敌,若这妖道当真无错,我何必要惹你?我证据确凿,这妖道与孙老夫人行苟且之事,只要陛下下旨查抄孙府,一切自然大白。”
那道士也不是等闲之辈,一下便听出话里之音是司马诩还没有自己通敌的把柄,于是辩驳起来:“陛下,贫道冤枉!贫道冤枉!贫道恪尽职守,微臣若是诳语为何前几次都算准军机?微臣若是当真奸细,孙将军安能信我如此不疑?”
孙秀也道:“司马诩!我们清流人家,何时做得出这种事,我母亲从来轻装简出,不过是信道而已,与道长多些交际,你就如此污蔑是何道理?”
司马伦也有些不悦:“神仙道长料事如神,为我立下不少功劳。孙老夫人清誉在外,你身为晚辈,怎么会知道孙宅女眷的事?”
司马诩吸取了之前谈及梁王被说是无稽之谈的经验,一定要让司马伦下旨查那道人的寝室,让司马伦自己翻出那如意,戳破孙老夫人的奸情:“陛下!无论如何,请陛下明察我毫无私心,微臣得知此事也并非空穴来风,还望您莫要轻信这妖道!”
司马伦有些厌倦,但也不能不察,只好派人将道长控制起来,命他三日内搬离孙秀家,以证清白。
孙秀对司马诩的话根本不信,他一边安慰道长,一边暗自骂道:“道长今日引火烧身,都是因我而起,实在惭愧。司马诩公然在大殿污蔑我母亲,阻碍我为儿子报仇,我必要他好果子吃!”
道长暗语:“贫道冤枉乃是小事,只是军情紧急,不得耽误。”
孙秀连连点头,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是啊,被他一搅合,差点忘记正事!”
两边都知查抄孙家还需时日但军情紧急。
然而没了司马馥的帮助,司马诩想要舌战群儒显然还太过稚嫩,孙秀给旁边的几个御史中丞使了个眼色,众人意会,把话题扯回了排兵布阵的事。
世子司马荂也觉得之前的败绩实在窝囊,他虽半信半疑这道人的话,但也支持出兵:“我朝廷大军,岂能受人掣肘?依我看,就是该增员南线,若是龟缩,可不是应了军中盛传?”
无意一句话,却戳到了司马伦的痛处。
他深知的自己得位不正的事,自然最在乎流言蜚语:“军中盛传?王将军,他们私下传言什么!?”
司马诩见话锋不对,看向禁军王庾,希望他站在自己这边拦下。
王庾与司马诩交互眼神,然后站了出来。
他本就对孙秀提出调自己的兵给前线的事耿耿于怀,胸中气恼许久,于是站在司马诩这边:“确实如此。有几个闹事者担忧洛阳城局势,害怕粮食价格飙升,于是大肆囤积,想要暗自挪用军费补贴家中用度以求自保。但是臣已经当即军令处置,现在已经平息,请陛下莫要怪罪。”
虽说是安抚,但却好似拱火一般。眼看司马伦大怒,王庾依旧不停,继续谈起军中传闻,说是司马伦抢夺皇位的事,司马伦气得脸都绿了:“竟然连禁军也如此混乱!!实在可恶至极!若是不出兵,岂不是要不战自乱???眼下我军疲惫,正需坐诊三军的大将出马,司马囧乃我朝廷心头大患,可有办法根除!?”
天子盛怒,谁敢回答。
眼看无人出战,司马伦怒不可遏:“寡人愿意御驾亲征南线对战司马囧,亲自会会这乱臣贼子。”
司马诩瞬间瞳孔睁大,几个散骑和大部分侍郎文臣都反对:
“陛下,战场凶险,实在不可啊。”
“陛下,您贵为天子,若是有什么损伤可如何是好,您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王庾却怼起他们几人来:“自古以来,御驾亲征的比比皆是,三国时魏蜀吴谁家主公没有出征过?曹操无数劣势在身却能抗衡袁绍,不就是因为他名正言顺?况且陛下如今壮岁,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难不成在这京城空等援兵,让天下人以为我们怕了他司马囧不成??”
司马伦备受鼓舞,怒骂群臣:“兵临城下,不战何为?来人,给我把这两个怯弱的东西拖出去,打二十大板惩戒,再有敢阻碍出兵者,打四十!”
但还是有言官站出来:“陛下!陛下息怒,您万万不可……”
“来人,拖出去!”
“还有谁要说话,打六十!寡人不信你们忤逆至此!”
殿中一片寂静。
六十大板,那就是直接处死。
上一次,是不许司马诩肆意揣测战果和梁王用心,这一次,是司马伦自己不想被司马囧小看。司马伦本就是从前带兵的杀伐之将。
司马诩知道,父亲是下了决心了。他心如死灰,又想起了司马馥的话:无论何种境遇,你一定要等我,保护好自己!
司马诩咬着牙,知道如今局面除了冷静无计可施,只能盼着兄长早点回来,带王浚的兵马前来护驾。
退朝之后,孙秀使京城四品官以下的子弟年龄在十五岁以上的人,都到司隶之所跟着司马伦出战。司马诩则要求道长不得妄言。
彼时,除了司马雅和司马虔还未撤回洛阳,朝廷兵马已都集结。
司马虔派人来报,恰被孙秀截住信件,展开,原是司马虔诉说自己兵卒阵亡,如今境遇困窘,请求支援。孙秀一把将信件撕了个粉碎,叫司马虔速速还京。
来人道:“司马虔位高权重,是陛下亲封的王爷,没有诏书怕是调动不得。”
孙秀气得甩了他数十个巴掌:“我是陛下亲封的中书监,我有草召职权!司马虔若不听军令,即刻免去官职!告诉他,若想父兄活命,给我一日之内滚回来救驾!”
三月二十三,齐王司马囧联合十三路诸侯共计十二万兵马冲过退守的司马雅最后防线,砍了司马雅人头悬挂在三军阵前,浩浩荡荡直冲洛阳城大门而来。
成都王司马颖与常山王司马乂一道率军三万从北攻洛阳,与诸侯会合。
战场上,司马囧的先遣部队杀来,数道旗帜上有的印“齐”字,有的印“河间”、“成都”浩浩荡荡七彩斑斓漫天飞扬,司马伦眼前遍地甲胄振臂高呼!
一时间山摇地动,万马奔腾,那阵仗气势如山,鼓声赛霹雳,甲兵列如麻。
洛阳兵马见状,人人瞠目结舌,司马伦金盔金甲汗毛竖立,如骤临雷电一般挥汗如雨……
这一场大战,司马伦大败而归。
话说司马伦败绩之后司马诩和禁军诸人如何应对,还需后文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