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战战兢兢的黄门带着扫把刚清理大殿。
须臾,门外便传,齐王司马囧进驻,尚书司马漼带领成都王司马颖、常山王司马乂、河间王司马颙、梁王司马肜父子众人皆入。
王庾撤了椅子,拜见梁王。
梁王将其扶起:“那日,多亏将军放过本王,将军深谋远虑,胆识超群,真乃豪杰也!”
大殿一时间人满为患,于是司马囧站在阶前只将押罪人司马伦入殿,其余党羽都迁下廷尉牢狱。
司马囧命司马伦制了复位太上皇的诏令,派成都王和常山王几人操办,司马伦气绝恸哭,不敢不从:“我为孙秀等人所误,致使三王发怒。现在孙秀已诛,将迎太子复位,我告老归农。”
成都王司马颖派常山王司马乂带书号令全军,将士皆放下武器,禁军投降者超过半数,河间王司马颙发觉司马馥和司马虔还在逃,于是出兵前去搜寻,很快找到了龟缩的司马虔,就地将其刺死。
这天,司马冏率领的众属进入洛阳,军队披甲之士浩浩荡荡几十万人都安顿在通章署,旌旗器械挥舞震天,京都文武百官各自奔逃,留在皇宫的被严加看管捡了条命,留在洛阳城内的则个个抱头鼠窜被流箭射中惨叫遍地。
天子前往拜司马冏为大司马、加赠九锡之命,准备器物、典章策命,礼节都如同晋宣帝司马懿、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晋武帝司马炎辅佐魏国一样。
司马囧下令不得伤害无辜,即使如此也照样死了数千人。却此时,洛阳城外传来异动:幽州刺史王浚带兵马与司马馥从城门北袭来。
司马囧却丝毫不慌:“残尸败蜕,我又何惧!”遂叫人应敌,派禁军接管入洛兵马,司马颖兄弟二人整合部队然后巡查洛阳周边各地警戒。
司马馥知道皇城已被司马囧控制,他们寡不敌众不敢鲁莽,于是与王浚合计,将一万兵马藏在洛阳城外树林,他与王浚各带两千人兵分两路混入司马囧各路援兵之中进了城。王浚跟随司马歆的大军被发现,两军混战,王浚兵马败退在城中四散。
司马馥则掩蔽起来,趁着夜色,司马馥兜兜转转看到孙秀家空荡荡于是一刀杀了那门前守卫,将余下的一千兵马潜藏进孙府,司马馥见从前那水榭亭台的厢房都被封着,于是带众人进去躲避。
等司马囧想要应敌时候,却不知司马馥和王浚多藏在洛阳何处,于是派两千官兵连夜搜查。这时候廷尉来报,说是监牢亦不足关押,司马囧大怒,问左右还有何处可容人,王庾便提议先迁入孙秀豪宅,自己监管即可。
司马囧急于派人应敌,于是恩准,王庾便带五百小将押送司马伦党羽到孙秀府邸,司马诩与梧湘恰在其中。
王庾见了司马诩,冷笑一声。
王庾下马,还算恭敬:“四公子别来无恙。”
可司马诩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紧握拳头,丝毫不因自己处境而服软:“你这贼人,若非昨日父亲出征被刺,我必识破你的毒计。”
王庾凑近,看到如今司马诩衣衫满是泥污,面容也是憔悴,倒是感慨,也没有讽刺,好声答:“若非那婢女戳破孙老夫人与妖道的奸情,我还不知一向纨绔的四公子竟然如此谋略。孙老妇人从前深闺简出,却愿意为那道人四方奔走,你是凭着这点,借如意为证,想要在司马伦面前扳倒那奸道和孙秀全族,如此计谋,在下佩服。然时也命也,当初司马伦不听,空叫我王庾看了一出好戏。可他是就算听了,又能如何。木已成舟,朝廷落败,不是今日,也是明日。可怜你这等人物,最终也难逃廷尉枷锁。”
司马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孙秀罪该万死,那你呢?”
王庾把他带进孙宅,对司马诩继续道:“就算诸葛在世,也不过六出祁山死在半路,何况你这凡人之躯。今日兵败沦为阶下之囚,司马诩,你怨不得旁人,只怪你亲爹荒淫无度,宰割军将,不配为天子!”
司马诩问:“我知你是梁王提拔的人,却还算是一身正气,才留到今日,是我太过仁善将你看做可用之才,却不曾酿下大错!”
王庾啐了一口,受不了自己背负一点委屈,对司马诩道:“梁王对我恩重,我自报答他。但我背弃朝廷,非他所动,乃是你司马伦一家所逼。你身在洛阳宫城,从未踏足沙场,只知道勾心斗角,安知前线生死?可我知道!每一日,都有数以千计的人死在你们的脚边。”
司马诩也不让他:“沙场刀剑无眼,谁也不愿意看自己的将士去死。王庾,你是大将,岂不知为臣死忠,为将死战的道理?你现在说这些,实在不齿。”
王庾阴沉着脸,半笑不笑,他抖了抖浑身铠甲,玩味道:“有时候,我是当真不懂你们这些阴毒谋臣是真天真还是假幼稚。孙秀克扣军粮,你却要拖延死守,是你们不把我们当人看,还要最后怪到我们身上?为臣死忠,为将死战的道理,还用不着你来教我。”
说罢,王庾看向身后的将士,拉过身边一个瘦弱的小兵,指着他对司马诩道:“他叫李辉,去年,父亲阵亡,前日,唯一的兄弟死在颖水,不是被杀的,而是饿到昏厥,在河边抬尸体的时候自己一头栽进河中的。”
司马诩望着,皱起眉头。
他从不知前线竟然补给缺乏到如此地步,他疑惑道:“可是,军粮并无异常,前线补给也确实……”
王庾答:“你自然不知,因为孙秀早偷梁换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用那些本该在军中的粮草卖钱,愚弄惶恐的百姓,他只要抽出一点粮食,用五倍的价格卖给百姓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最后只要串通仓曹改了数字便能瞒天过海将剩下的粮草交给了司马虔。大战在即,赚百姓的钱财,敛财在自己腰包,本是常事,但你愚钝不知,那是你斗不过孙秀罢了。”
说罢,他将震惊不已的司马诩推进了孙宅。
王庾一日争斗,也确实疲累,他弓着背,往前探去,见那孙宅十分广大,水榭亭台都封存着,又看雨后的小路泥泞难走,便体恤手下,直言不必去看,他只在庭院那边住下,得意道:“反正日后加爵封功,总有时候探看,今日不必去查。孙秀府上都已被斩,我们恰能省点力气。”
李辉十分激动,也乐道:“将军威武,此宅还等将军封了官,带属下来观瞻您的府邸才是。”
王庾大笑,与众人勒令将司马诩关在孙宅庭院偏侧的小房间。
司马诩叹息:“齐王辅政复仇心狠,你的往后也未必是福。”
王庾叉起腰,一脸无所畏惧:“有命的人才有往后。我从军二十年,只知道体恤将士百姓才能成事,从前司马允苛待手下,我便随司马伦杀司马允,现在司马伦残我手足,我亦随司马囧杀之。”
司马诩摇头,也悔恨无比:“若我早日识破,知道孙秀所做的一切真相,我赵王一脉何至于此!”
王庾皱眉,挑起司马诩的下巴:“小公子,初出茅庐能如此心计是你的本事,可你太过尖锐也是自食其果,这天底下的人,谁人无过?我是贪了银子,可就算你有意铲除奸邪,却不知这样只会被人当住清除异己。他日必遭反噬,如今的局面,便是你的命数。”
“君子立世,不与蝼蚁相同。”
“那就祝公子下一世当做蝼蚁,好好体味一下什么是军中情义,什么是自取灭亡。”
这一晚,水榭亭台的厢房存了小一千人,另一侧的孙宅庭院也存了数百人,夜深人静,只听两地呼声此起彼伏,两军皆疲惫不堪,丝毫无感觉彼此踪迹。
东西二地竟这样平安度过一夜。
隔日,成都王司马颖将身边精锐甲兵数千将太上皇司马衷从金墉城迎归,金銮过时,百姓都称万岁。
太极大殿,司马囧为皇帝司马衷诵诏:
“朕以不德,纂承皇统,至使逆臣孙秀敢肆凶虐,窥间王室,遂奉赵王伦饕据天位。镇东大将军、齐王冏,征北大将军、成都王颖,征西大将军、河间王颙,并以明德茂亲,忠规允著,首建大策,匡救国难。尚书司马漼共立大谋,左卫将军王庾与群公卿士,协同谋略,亲勒本营,斩秀及其二子。前赵王伦为秀所误,与其子等已诣金墉迎朕幽宫,旋轸阊阖。岂在予一人独飨其庆,宗庙社稷实有赖焉。”
司马衷被左右搀扶,坐在龙椅上,加赠司马囧九锡,准备了金银器物、典章策命,此等大礼,必司马伦当初还要盛大,司马囧如同宣帝司马懿、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武帝司马炎辅佐魏国一样,荣耀至极。
不是一人之下,胜似一人之下。
梁王司马肜表奏司马伦父子叛逆,应当诛杀,司马伦被绑在大殿,他听罢,惭愧不已,用手巾遮住脸,连声痛骂:“孙秀误我!孙秀误我!”
待那痴傻的笑面皇帝司马衷二回宫,他见从前的赵王叔司马伦正涕泗横流,于是竟然也跟着蕴了眼泪,他问一边的司马囧:“卿是何人,为何令赵王哭泣?”
司马囧一愣:“回陛下,臣乃武皇帝亲弟齐王司马攸之子现任大司马司马囧,您……不记得我吗?昨日我还与您一同宴饮。”
皇帝司马衷听言,乐道:“哦哦,原来是司马囧啊,你背过身,寡人怎看得出你是谁呢?既是寡人父亲亲弟之子,当与我同坐,何故站着呢?”
司马囧又是一愣。
紧接着,他诡谲一笑,心中大喜:人人都说这皇帝痴傻,我却不知他当真愚昧到如此地步,怪不得能被贾南风把持!
从前贾南风都将司马衷放在一道道屏风之后,王公大臣从未亲眼见他行事言语,以至于司马囧都不知皇帝真容。
他甚至后悔起来,早知如此,自己何必等到如今时候!
司马囧狠狠压下嘴角,但脸上已经按捺不住笑意,他随即宣告大殿文武众臣:“陛下不忍手足相残,宗室蒙尘,故传圣旨,命司马伦迁去金墉城,听候发落!”
云母车送司马伦和司马荂到金墉城时候,也是酉时,朱墙残影,天地一派浓浓血色,阶前风声如寒鸦哭鸣,尘土堆砌,好不萧索。
司马伦见状,咳嗽难止,一口气吊在胸前,囫囵咽了许多唾沫,才招呼了身后的黄门太监:“既然非要我死,就在这铜驼巷罢。罪臣之身,安能死于太极殿。”
司马伦与司马荂于是饮下毒酒,倒地在金墉城中。
话说司马诩将何去何从,还需后文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