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

    穆娜盘着腿坐在地上,手中拿着根火柴,噌的一下唤起了火焰,她将火柴往木块里随手一扔,一道赤红的火焰便在上空缓缓膨胀成型。单薄的长袍早已被她脱下,整齐地叠在腿边。流水在她背后小声呜咽着,伏着身子飞也似的远去。

    见她靠近才抬起了头,朝着她露出了一抹很轻很轻的笑,轻得仿佛一松手就要无影无踪。眼神低垂,许是涣散着,只不过是出于礼貌才来看她。

    心脏顿时一阵刺痛,卡德莉亚也抿唇笑了笑,比哭泣更古怪。

    “来来来,坐在这里!”培文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眉毛飞扬着,格外兴奋,“坐在穆娜旁边,离火堆远,安全多了。”

    卡德莉亚被她拽着坐了下去,穆娜一动不动,专注地摆弄着火堆。

    还好她没有挪开,要是她往外挪了哪怕只有一寸,自己必定会痛苦得一头坠下悬崖。

    “今天遇到了一只白鼬,圆滚滚的走不动道,见我们也不逃,还想要口吃的,一掌拍在身上才灰溜溜地挪走。”培文弯着眼睛看向她,将剖完腹的鱼往铁盘上一甩,滋啦一声,火星四溅,腥香顿时飘入鼻腔,将深埋入腹的饥饿勾了出来。

    “有这么大。”她伸手比划了一圈,的确是个赛过圆面包的大家伙。

    “培文,”卡德莉亚轻声打断了她的发言,“丽贝卡收到了一封信,城主让她去无因城,就在后天。”

    培文的笑容一僵,随即轻叹了一声,柔声道:“也好,比居无定所好多了。”

    穆娜方才一直在擦拭一个玻璃罐子,里面的石块晃得叮咚响。听到她的话后手上的动作才停了下来,往上抬了抬视线。

    “有什么不好吗?”穆娜将罐子放到一旁,问道。

    “没有。”培文斩钉截铁地说。这回卡德莉亚也看出不对劲了,培文实在是一个不擅长演戏的人,所有的情绪都浮在眼睛上,很轻易地被一网打尽。

    二人不约而同地没有追问,达成了一种极微妙的共识。

    不想说就不问了,卡德莉亚已经在和丽贝卡相处的日子里积攒了经验,总之继续追问除了额头上的暴击没有任何好处。

    培文僵硬地端起煎锅,将鱼放入碟子里,往她们面前一递。卡德莉亚伸手接过,乳白色的蒸汽立刻在她的睫毛上蒙上了一层水雾。

    有一面已经烤过了头,棕黑色的表面上裂出了几道金色的缝隙,也算得上诱人。卡德莉亚用叉子戳了一块,肉质细滑,香料和纯白的鱼肉混杂在一起,被她三下两下吞吃入腹。

    “好吃。”卡德莉亚赞美道,她将空盘子举到了培文面前,续上了一块薄薄的面包。

    培文用小刀往面包片上抹了一层黄油,笑道:“你得夸穆娜,香料是她做的,里面放了豆蔻、香叶还有黑胡椒,没有香料这鱼肉根本吃不了。”

    卡德莉亚鼓起勇气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穆娜若无其事地切着盘子里的食物,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们的对话,动作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缓慢,刀子上生了眼睛,斜斜地对着她。

    卡德莉亚只当她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刚酝酿好的台词瞬间消散一空,眼神瞬间耷拉了下来,手紧紧地扣着盘子,双眼红得发痛。

    天色很快就暗淡了下来,墨蓝一片,所有鸟雀都归巢了,寂静得不像人间。

    “我们走吧。”培文将火扑灭,拎起了工具箱。卡德莉亚很不自在地跟着她,那些阴森森的黑影又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在她们身后发出一些瘆人的脚步声,不停地想要靠近。

    穆娜拨开了枝叶,突然回头道:“走这边。”

    她主动和我搭话了……卡德莉亚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轻轻地回了一句:“好。”她瞬间觉得全身轻飘飘的,风一吹就能将她卷上天。

    即便那是一条完全不同的小道,丝毫不像是条返回的路。

    卡德莉亚哪里顾得上这个,一心只顾着回味她灵动如水的尾音,她从来没觉得无因城的语言这么动人过。

    走到一块空地时,穆娜突然停下了脚步,朦朦胧胧的月光倾泻而下,一头乌发如珍珠般泛着光泽。她一步一步靠了过来,近到可以感受到她炙热的呼吸与振聋发聩的心跳声。

    刚刚的月亮有那么明亮吗?卡德莉亚飞快地回忆方才的天空,有些记不清了,似乎只有灰蒙蒙的云层。但她很快就无暇关注了,距离太近,野兽一般的眸子里泛着层冷光,紧紧拽着她的视线。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穆娜问道,后又轻笑一声,似乎是注意到了她游移的眼神,“今天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是我的错,我应该主动邀请你的。”

    “原谅我好吗?”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浅蓝,穆娜将野花递到了她的面前,浅色的花瓣上陷下了几道深蓝色的细痕,深绿色的叶片紧紧地托举着它,像是在展示它最宝贵的收藏。

    卡德莉亚愣愣地伸手接过,花茎冰冷,冻得生疼:“给我的?”

    波纹似的眩晕在她的眼前漫开,遥远的天际间似乎响起了钟磬声,飘然若新生。

    “当然了。”穆娜握住了她的手,拽着她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我们要去哪里?”卡德莉亚愣愣地看向她,眼见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耳鬓的风突然变得猛烈,呼啸着将她们卷入其中。她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来,却被一股力量紧紧地拽着,逼迫着她交替脚步。

    风的声音猛烈凄然,疯狂地穿过一切空隙,如尖刀般叫嚣着撬开血肉,挫骨扬灰。

    卡德莉亚突然发现四周昏暗无比,月色荡然无存,鬼魅似的黑雾将光线一并吞噬,紧紧地掐着她的咽喉,直到抵达一条濒死的界线。

    穆娜转过头,流动的阴影挥洒在脸上,笑容有些晦暗:“卡德莉亚,只要看到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在意。无论你用语言推开我,还是用行动拒绝我,那些都无关紧要。只要站在你的视线里,所有情感都会如泄洪般淹没我,满得让我窒息,或者说□□。”

    “但我上瘾了,”穆娜轻轻地蹭上了她的头发,将下巴搁在了她肩膀上,轻笑了几声,“明明知道圣水般的情感不该停留在我的身上,但还是贪心地享受着,紧抓着不放,任由那些情感啃噬着我,摆弄着我。”

    “那样纯净的情感,怎么可以降临在我身上呢……”

    呓语环绕在耳畔,卡德莉亚感觉自己大脑内如雷霆轰鸣,浑身细胞都在剧烈颤抖着,她哑声道:“我……”

    穆娜一点点环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束在怀中,肌肤相贴,心脏怦然:“我好累啊卡德莉亚。和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一起的地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说罢,穆娜牵住了她的手,飞快地朝前冲去,尖锐的叶片划过她的脸颊,疼得睁不开眼睛。

    “我们要去哪里!”禁言术突然解开,卡德莉亚惊叫出来,用力地回拽,但眼前人的右手如巨钳般使着蛮力,怎么甩都甩不开。

    她回头笑了笑,大声喊道:“永生啊!只求永生永世相守,你可以用你拥有的一切交换,你说过的啊!”她的头发突然变得凌乱,眼眸也突然变得锋利了许多,像是变形药水突然失效。那个人套着穆娜的壳子,魂却彻头彻尾换了一番。

    水流声哗啦啦的,白日里那条河流突然变得宽大凶猛。卡德莉亚惊慌失措地喊道:“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放开我,我不想死!”

    “死亡,多美啊……”眼前人一边跑一边说,竟然气都不带喘,笑容像山涧中的白山茶般清透,眼神却又紧又痛,哀伤得要落下泪来。

    一点也不美!!!!卡德莉亚已经被她拖拽到了河里,下半身已经完完全全浸入水中,冰凉彻骨,又湿又重,迈个完整的步子都很艰难:“我不想死,求求你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还想和穆娜再见一面,我还有很多很多愿望没有达成,求你了!”

    那人突然转身,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泪,她弯下腰拂开卡德莉亚脸上的湿发,说道:“别紧张,死亡对你我而言,是额外的奖励与勋章,从来以及未来都不会是惩罚。”

    “我就在你的眼前啊。”

    卡德莉亚抬头望向她,额间忽的一沉,一枚吻轻贴上了她的肌肤,痛得像火烙。随即双眼一黑,脑海中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波痕,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既陌生又熟悉,轻声道:“穆娜?”

    “和我走吧。”柔和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回响着,卡德莉亚用力地睁开眼,却还是感觉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最初始的宇宙中,天地昏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萧萧风声,似乎一无所有,抓不住物质,也留不住尾声。

    这是哪?是死后的世界吗?卡德莉亚惶然向前,只觉得踏错一步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我还不想死!她突然像无头苍蝇一般开始四处狂奔,哭着喊穆娜的名字,话语支离,意识破碎。

    直到声音撕破天际,所有光明铺面而来:“卡德莉亚!!!”

    她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全身都散了架似的动弹不得。冰凉的河水浸润着她的肌肤,整个人被一双手臂牢牢束缚着,似乎贴着谁的□□。几张面孔在视线中晃动着,看不真切,只有黑色依旧存在着,冰冷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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