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炼同榻而眠。
昨夜、前夜、每一夜——
比得知这个消息更令人发懵的是,一睁开眼就是熟悉的锦帐,徐闻在寝殿卧房中醒来。
啊啊啊啊啊红头青头,人家很快就醒了的,你们要不要这么积极把我送回这里!
一想到身下这张床,同时承载了她和沈炼……徐闻就一阵腿软。
不是吧……妖王大人您睡觉没有一点动静的吗?
徐闻现在只能疯狂祈祷自己规规矩矩睡在床角且没有打呼磨牙。
更要命的是,徐闻怕了。
从见到沈炼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种壮士赴死的觉悟,她是合欢元体,妖王掳她过来就是要用她双修,从正面用到反面,从左面用到右面,不停地酱酱酿酿。
结果沈炼对她并没有什么动作,除了给她下禁制这一点分外可恶外,其他也还能忍受。
她还心存幻想,以为这件事情还能有转机,或许还能搏一搏,妖王不喜欢她,嫌弃她,她可以不做炉鼎,甚至能找机会逃出去。
没想到啊!
这些天每一个晚上,妖王大人睡在她旁边,只要人家兴致一来,就能翻身把她压下……
徐闻闭上眼,咬紧了下唇。
她知道这还没有发生,但她控制不住地去想,去害怕。
妖王目前还没有对她真的做什么,难道是在选什么时机吗?
徐闻胡思乱想,眼珠子乱转,说不定要等什么黄道吉日?
恍惚之间,她想起沈炼似乎说过一句话。
满地残灰中,少年有极为飞扬的眉眼和锐利逼人的眼神,抬着她的下巴,嘴唇微动:“何为双修……”
该不会——
徐闻正在吃惊愣神之间,沈炼清冷的声音如同天降:“你在想什么?”
徐闻一个猛子坐起身。
站在门口,目光灼灼看过来的不是妖王大人还能是谁?
徐闻内心哀嚎,捂住了脸,“我没有想什么!”
——心绪不宁,慌张,额前的小痣微微发红。
“是吗——”尾音拉长了点调子,沈炼不信。
徐闻心里打鼓,心道:沈炼再厉害也不至于能直接知道她心中所想吧?
万一呢——这是妖王,还在她身上下了禁制……
沈炼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离徐闻眉心的红痣仅有方寸之隔。
徐闻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脸,紧张地胆子都缩起来了,莫非这禁制这么逆天真能听到我的心声吗?
徐闻心里暗念:沈炼你牙上有菜、你头皮屑露出来了、这个角度能看见你鼻毛……
沈炼从眼神到面部神态都被她用天底下最刁钻细致的目光巡查了一遍。
妖王大人清雅秀美,只是淡淡地拧着眉。
这就够徐闻心惊肉跳了。
沈炼不知道她心里冒出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念头,不过是仔细检查了一番她的身体。
灵力枯竭,经脉还有些旧伤……想起徐闻说过自己是散修,这倒也不稀奇。
片刻之后,收回手指,沈炼面色如常,只是往徐闻眉心的那颗红痣多看了两眼。
徐闻强装镇定。
沈炼:明明想要什么,通过禁制就能告诉自己,可从来什么都不说……也不要灵石,也不要丹药……
妖王大人眯上眼,开口时带着质询的意味:“你灵力枯竭成这样,是想死在我城中吗?”
徐闻白了白脸,她上次使「春风觉」就耗光了灵气,至今没有丝毫补充,平日里又登摘星楼强记地形,不可谓不劳累。
今天晕倒,想必就是灵力枯竭所致。
沈炼所说的“死在城中”并非虚言恐吓,灵气对于修士就像凡人的食粮,越是低阶修士越是需要注意补充灵气。
像她这样才练气三层的小修,若是长久没有灵气滋养,连寿元都会提前消耗。
不等徐闻作何反应,一瓶丹药径直落入她怀中。
徐闻拿稳了一看,是聚灵丹。
沈炼:“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妖王城每天都有死伤,但从没有谁饿死。”
又补充了一句:“你头上的痣也不是白长的,身边的小妖更不是聋子。”
这话并不友好,但怎么听出了一丝关心的意味?
徐闻拿着聚灵丹,不知如何是好,但终究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沈炼脸色和缓了一些,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正色起来:“你是我的婢女,你代表的是我的面子。”
徐闻郑重点头:“好的,我了解。”
见她乖得很,沈炼挑眉,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入夜,沈炼不曾回来。
徐闻自怀中摸出那一瓶聚灵丹,打开看了看,内里至少有六十颗,灵气充沛,绝非凡品。
散修都穷得很,徐闻从前缺少灵气时恨不得面朝东南方向张开嘴喝点西北风得了,她身上至多有十颗丹药,还都是品质一般,杂质较多的。
就这,徐闻还舍不得用。小伤基本靠熬,大伤完全靠躺。
现在有这么多上好的聚灵丹放在眼前,说不心动是骗人的,但徐闻只能掐指从瓶口引出一丝灵气,吸收入体之后封好瓶口,一粒都没有吃。
眼下不是好的时机,比起灵力枯竭带来的寿元消耗,她更担心别的事。
摊开这几日从妖怪们手中买的书册,徐闻一边翻看一边陷入思考。
据她所知,妖物普遍灵智不高,就连妖王城坊市,大多数交易都还在采用较为原始的以物易物,可见妖之间并没有如灵石那样广泛存在的货币。
当然,已经修成人形的高级妖物,智慧悟性都不在人类之下。
但这种高级妖物,也很少会写修行手记,毕竟高阶大妖往往血脉珍稀,它们大多是靠血脉传承修炼,几乎不用借鉴其他人的经验。只有极少数修出灵智的高阶妖物,机缘巧合之下与人类修士往来甚密,才有可能自撰手记。
徐闻这几日买来的书卷,绝大多数都是人修的,没有什么妖怪对此感兴趣,所以价格极低。
想也知道,大概率是这些倒霉的修士死后,乾坤带中的神识印记消失,所有东西都落入妖物手中。
至于物主是死于妖物之手,还是陨落后被路过的小妖拾捡,都无从追究了。
只有一样东西不同。
那卷今天才买回来的羊皮卷。
看见这个羊皮卷的第一眼,徐闻就决定买下来。
虽然这不是什么金光闪闪恨不得昭告天下“我是宝贝”的那种东西,但与此前所有书册都不同的是,它有徽印。
这枚徽印是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色莲花,寥寥数笔可见其风姿卓越,不知经历了多久远的时光,羊皮卷上布满了各种或新或旧的裂痕,徽印却毫无褪色。
徐闻回想久矣,八大宗门中没有哪一个宗门的徽印是莲花,这个徽印也有可能出自某些有名的修仙世家。
既然有徽印,那必然需要灵气注入才可打开。
只能期盼羊皮卷的主人早已陨落,否则徽印识主,谁都无法打开一窥其中内容。
徐闻尝试向徽印中注入灵气。
羊皮卷“咔哒”响了一声,徐闻又惊又喜,竟然真能打开?
尝试着往后翻,却只能露出一指宽的内容。
仅支持试看五分钟?
徐闻正抓耳挠腮,这一指宽的羊皮上面凭空出现八个青金色小字。
“余既已逝,以俟同族”
笑容停留在脸上。
好嘛,就知道从来不会那么走运,要有好东西什么时候轮得到我……
羊皮卷主人的的确确陨落了,但这徽印却执着地发挥着主人托付的作用,一定要等到属于族人的灵气才愿意打开。
徐闻看完这句话的瞬间,羊皮卷似有所感,八个字瞬间化作无数青色的小点,转而又组合成一句新的话。
“事成有奖”
这四个字越看越刺眼,简直要化成一根胡萝卜吊在徐闻头前,明晃晃的是画出来的大饼啊。
但还能如何呢?若是暴力破坏徽印,先不说能否成功,大概率会进一步损坏羊皮卷,得不偿失。
徐闻叹息一声,用灵气打开自己的乾坤袋,将这些东西一股脑收了进去。
之前没有灵气,她连自己的乾坤袋都打不开。现在打开,徐闻索性清点了一番自己的全部身家。
二百多块下品灵石、三块中品灵石、五本入道的基础书籍、六颗普通的补气丹。
放在散修中也算穷。
徐闻流浪时有过至少三次想要把自己卖身给炼药坊做炼药童子。
原因无他,小修士打别的工太惨了,挣的又少,朝不保夕。
现如今放进去七八本修士手记和一个羊皮卷,储物空间终于显得满了些。
眼角一瞥,看见乾坤袋角落里有一个旧旧的布娃娃。
徐闻一时愣住,拿出这个布娃娃的瞬间红了眼眶。
奶奶……
布娃娃是粗布做的,边角有细密的缝线。本来有两条小辫子,一条已经遗失,在脑袋上留下一个滑稽可笑的窟窿。
娃娃永远笑着,即使有一道伤疤从左到右,带走了它的一颗黑石子眼珠和半截手臂。
徐闻触摸着这条伤疤,回想起万千往事。
一脚泥,一脚水,她在河堤边踩出一排小脚印,带着一裤子的淤泥回家。
院子里干净,她趴在地上,把下巴碰在瓷罐边缘朝里看,混沌不清的泥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鱼!奶奶,我的小鱼!”
她朝厨房喊,将瓷罐举高,小手抠不住光滑的瓷罐边缘。
“咔嚓——”
忽然四周涨起了潮水,没过她的小腿,奶奶站在水中,朝她叫:“乖女——”用手指一点。
泥水变得清澈见底,一黑一白两条小鱼交叉着向她游来……
这是她流浪时经常做的一个梦。
这次醒来时,还只是后半夜,月光悄悄爬入室内。
睁开眼睛,在并不浓郁的黑暗中,除了熟悉的锦帐,徐闻还看见了……一只手。
手指迅速收回,只留下皮肤上细微的痒。
还能是谁?
徐闻看向一丝不苟端坐在旁的妖王大人。
沈炼有些不自在,避开目光,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你哭了。”
徐闻后知后觉抚上脸蛋,真的潮湿一片。
回想起支离破碎的梦境,徐闻沉默了。
她是从哪一段开始哭的?
梦境的内容有没有被沈炼知道?他看到了多少?
沈炼将这种沉默理解为受伤和回避,遂主动换了话题:“你没有吃我给的丹药。”
这并不是疑问句。
徐闻点头,擦了擦眼泪,哑着声音解释:“聚灵丹的灵气太多了……”
沈炼伸出食指,虚虚抵住徐闻欲继续说下去的嘴唇。
“声音哑了就不必说,你可以用禁制传音给我。”
徐闻这才想起来,于是伸出手指摁住眉心的红痣——“我还不能承受……”
沈炼突然脸色爆红,仓皇转过身去。
在徐闻的视野里,只能看见可疑的颜色慢慢从妖王大人的脖颈爬上耳朵。
沈炼清了清嗓子,很正经的站起身:“既然如此,明天我叫它们再送别的来。”
说罢,沈炼自如的走向房门,一身正气地退出去,关门。
由始至终都没有和她对上目光。
这家伙怎么了?
我哪里冒犯了吗?
徐闻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