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这么多的时间精力帮你找的学校,你的规划我都做好了,你凭什么不想转?”母亲不由分说道,“你和同一个圈子里的小孩差太多了,你得赶上你知道吗?”
母亲越是这样说,宿池月心中那难耐的逆反心理就越盛,他开口,”难道就因为你找了我就要去吗?为什么你从来不问问我的意见,我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吗?你以前从来不管,也不想管,那干嘛现在这样管着我。“
“你脑子进水了吧,我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你好,从小到大你一点主见都没有,你会做什么选择?怎么现在挑三拣四,我养是义务,要不然谁还管你啊,你那个死人爹吗?你觉得他给你留了什么吗,我告诉你他什么都没留下,他自己就是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你也是个白眼狼,扶不起的阿斗!”
提到那个男人母亲的情绪一下子难以控制,站起身,眼睛瞪大,呼吸声也变重了,隔着镜片的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被人背叛的眼神,宿池月知道这是要胡乱摔东西的前奏了,母亲的愤怒总是需要一些辅助工具来加强表达。
”是不是那个老家伙找上你了,他是不是说了什么,是不是!你就怎么想离开,我这么羡慕别人,那你就别回来啊,你和你爸都一个样。“
母亲的眼睛发红,说完这句话又重新坐到沙发上,双手交叉环胸,幾乎單方面的輸出印证这一番话已经赢得了胜利,她冷冷看着站在一旁沉默的宿池月。
宿池月不明白母亲口中的老家伙究竟是谁,是外祖父,是祖父,又或者是其他知情人?每天母亲都在念叨这个人,怕他找上自己,怕他戳穿一切,更害怕他将她现有的一切全部打碎。
“没有谁,我就是不想转学,仅此而已。”
宿池月不想继续母亲胡搅蛮缠的争论,谁有错,谁没错,也不知道接下来他应该说些什么,也许在母亲眼里,他只是一个重回圈层的辅助工具跟玄关摆放的专门给客人看的花瓶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除了耗费金钱以外多了些心血,她感到羞辱激动因为他不听话,她的控制欲和好胜心无法被满足。
第一次的争吵以他无力的两句话告终。
宿池月一直都能感受到家庭的冷漠,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归属感,他是父母曾经相爱时毫无顾忌的激情产物,是婚姻中的顺带产品,也是这诡异家庭关系中最无关紧要的一个环节,一旦这个家庭破裂,那么他的身份就会变得尴尬不通。
于是他小心维系这个仅由浅薄的爱和冲动构成的家,其实他早就知道父亲的不忠,同班的同学的父母因为对方的,离婚了,面向了新的生活,找到了新的伴侣,留下了他一个人停在原地。也许是那位同学的满脸是泪的哭诉过于可怜,宿池月在第一次看到父亲牵起一位不认识女子的手时,他默默选择回避不直面。
但人情感上的改变和认知是极容易被亲近的人发觉的.
就像小时候傍晚和父母一起出去散步,同行的还有几位叔叔阿姨,当时他们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一边玩一边走,很快就和大人们落下了一截,他小跑想要跟上,前面一个维他奶自动贩卖机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宿池月一时刹不住脚又不想撞到人,于是不出意外地绊倒了,当时膝盖和右脚脚背上满是磕皮的青紫和被碎石子划出的血,出了血对于那是的宿池月来说是吓人的,他哭得很大声,走在前面的大人回了头,他们也看见了,宿池月觉得他们会马上过来扶起他,就像其他的家长一样.
可惜,他们并没有,而是冷静道:“自己站起来,一点小事,哭什么哭。”旁边没有一个人帮他,伤心难过和脚上的疼痛说不上哪一个更让他崩溃,最后是他自己一个慢慢爬起来,然后再跟上去。
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不重要是在一次家长会之后,在其他同学家长如期而至,而自己的名牌前空无一人时萌发的,于是宿池月选择了一种那个年纪最容易想到的引起父母注意的方式-离家出走,那天晚上他准备了一张洋洋洒洒的告别信,主旨意思为自己待在家里很痛苦感受不到关系和爱,他把告别信留在了自己的那个书桌上,也没留下其他的什么线索,没带手机也没带钥匙,他没去学校,就在城中乱晃,也没有通行证和钱,只能在港城大大小小的公园里乱逛,他也不觉得饿和累,在外面晃悠了一整天,想着差不多该回去了,家里的门却半敞,里头是父母的争吵谩骂声,相互指责着对方是否违背了爱情,违背了婚姻,就是没提到他。
最后进门,宿池月发现自己书桌前那封告别信压根就没有被打开,一切都在印证自己是在做一些无用功,感动了自己,而其他人连发现都还没有发现,所谓的远离反抗也不过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在成人眼里不值一提。
在看到父亲捂着胸口躺在地上,而母亲在崩溃和大笑时,宿池月是无措的,更不会想到母亲骨子里的对于背叛者的决绝狠厉,在她的价值观念里这样的背叛是不容原谅的,且罪该万死,宿池月唯一能做的就是离远些。
直到母亲面色苍白,语气满是哀求的时候,她平日里的焦躁愤怒彻底消失了,那时宿池月妥协了,任谁也不想失去父亲之后再失去一个母亲,即使这个母亲在这之前并没有倾注多少的母爱亲情。
宿池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全天所发生的事情场景,像是用五倍8K放映机在脑海里反复播放,只是静音了,没有声音只有画面,使得注意力只能全部放在画面里,放大每个人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现在他只感觉疲惫,情绪像是在回流,反复如流水般晃荡在心头,又像是心电图就着”滴滴滴“的声音观看从小到大的走马灯,烦躁憋闷,还有事情无法解决的无力和沮丧,他应该怎么办呢?
一整天酝酿的情绪爆发,也没有任何有效的伤害性,反抗在提出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宿池月这个反抗者对其的信心和底气,
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无措,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选择,也许真的像母亲所说他就是一个毫无主见,无法做出正确选择的人。
宿池月翻了个身,将整个头埋在枕头里,柔软的枕贴在脸上,闭上眼,睫毛,鼻,嘴被盖住,黑暗,窒息能带来冷静,从枕头的间隙里汲取仅有的氧气。
枕下的手机振动两下,宿池月拿起查看。
碳水化合物:[你到家了吗?]
碳水化合物戳了戳Cyrus
这段时间与谢恒见面得少,两人的聊天记录也没多少增长,基本上就是相互问候一下是否安全到家,什么时候练习。
宿池月皱皱眉,翻了个身,举起手机,有些懊恼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ID名,谢恒的存在让他更加难以做出决定了。
Cyrus:[到家了。]
碳水化合物:
[刚刚忘记跟你说了件事。]
[这周末我生日。]
[正好就是比赛结束那天。]
[你要来吗?]
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也说不定,宿池月攥紧了手心,私心里想要再说些什么,比如要把自己转学的消息告诉他,又或者自己的极其不确定的隐秘的喜欢。
就在宿池月还在想七想八,纠结不断时。
“滴滴滴。”电话响起,屏幕跳出谢恒的名字号码,宿池月差点拿不住手机让它砸在鼻梁上。
电话接通,“喂,喂,还活着吗?”传来谢恒有些调侃的声音,“嗯?怎么了吗?搭档?”
听到谢恒声音的那一刻,宿池月没来由的鼻子一酸,头是清明了稍许,心却隐隐作痛起来。
“没什么,干嘛打电话?”宿池月咬咬嘴唇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谢恒叹了口气,“我看你一直不会我消息呗,你去不去啊?”
“嗯?”宿池月真没想到谢恒会因为这种小事专门打电话,谢恒这种毫无顾虑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宿池月学不来的。
“你没看到我的消息吗?我生日聚会,你要去吗?”
“…”宿池月说,“看情况吧,后面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就去。”
“你一定要来,这可是我的成年礼。”谢恒认真道。
“好。”宿池月答应了。
不知道谢恒那在干什么,模模糊糊的,宿池月听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突然觉得谢恒和火也有些像,他在谢恒周围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暖,只可惜火焰温暖的同时也很危险,一往无前地扑向火焰只会落得飞蛾的下场。
这种想法特别像是伊索寓言里的狐狸因为吃不到葡萄而说葡萄酸,宿池月悄悄叹了口气,抬起手指,看着红色的挂断键,没有动作。
电话还没有挂断,似乎都在等对方先挂断。
“宿池月。”谢恒出声了,叫的全名,语气正式严肃,不是以往嘻嘻哈哈的口吻,正经得过分。
“干嘛?”宿池月看着手机屏幕,想象着谢恒此时的表情神色,但他实在想不出。
“你会自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