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碾过外滩湿漉漉的路面，车轮与积水摩擦出细碎的声响。陆承渊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后视镜里，弟弟染血的衬衫与孟栖棠怀中的蓝布账本在昏黄的车内灯映照下，像两团跳动的火焰。孟栖棠蜷缩在后座角落，账本边角硌得肋骨生疼，却比不过陆知屿闷哼时，她骤然收紧的心。
“说吧，仓库里到底有什么？”陆承渊的声音冷得像黄浦江的冰。他看着孟栖棠展开账本，泛黄的纸页间滑落出张火漆封印的信件，“军用物资”“松本株式会社”等字样刺得他瞳孔微缩。副驾驶座上，陆知屿扯掉染血的领带，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擦伤：“哥，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非管不可了？”
车厢内的气压陡然降低。孟栖棠望着陆家兄弟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父亲常说“商人重利”，可此刻陆知屿眼中燃烧的怒火，分明比利益更滚烫。“这些证据能让周鹤年身败名裂，”她攥紧账本，“但他不会坐以待毙。”话音未落，陆承渊猛地刹车，轿车在陆家府邸的雕花铁门前戛然而止。
穿过铺着波斯地毯的长廊时，孟栖棠的绣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回响。水晶吊灯将陆知屿的影子拉长，与墙上陆家历代家主的画像重叠。家庭医生为他处理伤口时，酒精的刺痛让男人眉峰微蹙，却仍冲孟栖棠露出痞笑：“别怕，陆家的子弹还多着呢。”
陆承渊将账本摊在檀木长桌上，台灯的光圈里，密密麻麻的数字泛着诡异的幽蓝。“1934年7月15日，周氏码头进港三艘货轮，申报单写着棉花，实际……”他的手指突然顿住，“是关东军的步枪零件。”孟栖棠凑近时，闻到他袖口淡淡的雪茄味，与陆知屿身上的雪松香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安心。
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陆知屿扯掉纱布，血珠渗进绷带：“我联系了斧头帮的人，他们有兄弟在码头做苦力。”他转向兄长，“得尽快把证据交给抗日组织。”陆承渊刚要开口，书房门突然被推开，管家捧着加急电报神色慌张：“老爷，《申报》收到匿名投稿，说陆家海运涉嫌走私！”
与此同时，周鹤年的别墅笼罩在浓稠的夜色里。书房的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像只扭曲的蜘蛛。电话听筒里，松本的咆哮震得他耳膜生疼：“八嘎！如果三天内拿不到账本，你就等着切腹谢罪！”他盯着桌上陆家早年的交易记录，泛黄的纸上记载着与南洋军阀的军火往来——那是陆家最隐秘的把柄。
“来人。”周鹤年按下桌下的暗铃，三名黑衣壮汉鱼贯而入。他扔出两张照片，孟栖棠在仓库翻找账本的模样被拍得一清二楚：“找机会做掉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烛火突然摇曳，映得他镜片后的眼神愈发阴鸷，“顺便把这份文件寄给《新闻报》的主编，记得匿名。”
陆家书房内，陆知屿的拳头重重砸在桌上：“果然是他！”孟栖棠望着窗外的暴雨，雨水冲刷着玻璃，像极了父亲离世那晚的场景。她摸出贴身藏着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十六铺，1933”，突然想起仓库暗格里还有张泛黄的合影——父亲与松本商社的人举杯时，笑容里藏着她从未见过的警惕。
“当务之急是兵分三路。”陆承渊将账本锁进保险柜，“知屿去联系抗日组织，孟小姐负责稳住孟家旧部，我来处理舆论。”他转身时，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但记住，在证据确凿前，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深夜的黄浦江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孟栖棠站在孟家老宅的天井里，雨水顺着飞檐滴落，打湿了她攥着名单的手。名单上，孟家纺织厂的老客户名字被红笔圈出大半，其中“周氏实业”的字样被划得支离破碎。远处传来巡捕房的警笛声，她突然想起陆知屿说的“陆家的子弹”，指尖不自觉摩挲着口袋里冰冷的勃朗宁。
而在法租界的高级会所里，陆知屿将情报交给戴黑色礼帽的男人时，对方袖中滑落出枚刻着“锄奸团”的铜章。“周鹤年最近频繁出入日本领事馆，”男人压低声音，“他手里可能有份更致命的文件。”陆知屿的瞳孔微缩，窗外的霓虹透过彩色玻璃，在他脸上投下血色的光影。
陆家府邸的书房依旧亮着灯。陆承渊盯着匿名文件上的字迹，钢笔尖在“军火走私”四个字上洇出墨团。电话铃声突兀响起，听筒里传来记者故作神秘的声音：“陆先生，关于贵公司的传闻，不知您是否愿意回应？”他挂断电话，望向墙上父亲的画像，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陆家可以逐利，但不能卖国。”
暴雨愈发猛烈，冲刷着上海滩的每一个角落。孟栖棠在仓库废墟中找到父亲的旧笔记本时，雷声震得瓦片簌簌作响。泛黄的纸页上，潦草的字迹记录着周鹤年如何勾结日本人打压民族企业，最后一页画着朵海棠，旁边写着：“棠棠，保护好自己。”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她将笔记本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再感受一次父亲的温度。
周鹤年站在别墅顶层，望着雨夜中的陆家府邸冷笑。他点燃雪茄，火光映亮保险柜里的文件——那是陆家与日本财阀的密约副本，虽漏洞百出，却足以让陆家焦头烂额。“陆知屿，孟栖棠，”他对着虚空举起酒杯，“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乌云压城，风暴将至。三个势力，三盏孤灯，在上海滩的夜色中各自谋划。陆家兄弟书房里的争吵声、孟栖棠压抑的啜泣声、周鹤年阴冷的笑声，都被淹没在轰鸣的雷声里。而此刻，外滩的汽笛突然长鸣，惊起一群海燕，它们拍打着翅膀，在闪电中划出一道道黑色的痕迹，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这座暗流涌动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