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闲聊完这一通,星荷便像是全身的精力都被耗空。
还没等菱水反应过来,便像仓房中的老鼠一样飞速地钻进了卧房之中。
……不过,准确来说的话,溪水堂的仓房中可没有什么老鼠。
和山下凡人猜测的“山上全都是好东西,没有蚊虫没有老鼠,简直是仙境”那样并不相同,山上不仅有老鼠,还因为日日休憩在灵华山上,吸取了不少灵气,逮起来相当费劲。
老鼠这东西,最爱的地方就是收拾得乱七八糟的食材库房。
灵华山上,饭馆也并非只有溪水堂一家,只不过若要论起地理位置,自然是溪水堂最好。
溪水堂熟客颇多,过来吃饭的时候,多多少少也会和身为掌柜的菱水搭两句话。
聊着聊着,偶尔便会聊起来其他的饭馆,说是哪里哪里又遭了鼠患,并关心几句溪水堂的情况。
菱水笑了一下:“除非哪天灵华山全都被老鼠侵占,否则,溪水堂是断然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怎么说?”
菱水道:“自然是因为我不允许。”
“难不成老鼠还能听懂你的人话?”客人稀奇道。
菱水啪地一下将账本一合,笑盈盈道:“虽然老鼠听不懂,但溪水堂上下全都能听懂我的人话。只要他们按我的指示及时把各类东西都归类进箱子罐子,不乱堆乱放,就算老鼠来了,也自然是没有东西可吃。”
客人好奇的兴致上来了,追问道:“那老鼠若要翻箱子,要怎么办?总该不会是每日派人看守在库房当中吧。”
菱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此乃商业机密,暂且无可奉告。”
菱水早就习惯了星荷的这副做派,没太放在心上。
倒是望栀,头一次种蘑菇便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反而让菱水更加不放心。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蘑菇棚中看看情况。
虽然说大棚中的蘑菇一来不值什么钱,二来目前菜单中也并没有什么菜需要鲜蘑菇来贡献风味,然而怎么说这蘑菇也是自家的资产,总要上一下心。
为了确保蘑菇的正常生长,大棚之中常年潮湿而昏暗。但通风口一开,空气倒也算不上闷,甚至能感受到自外吹进的微微的凉风。
望栀倒是机灵,没再穿着她那身逃命的装束来这里照看蘑菇,自己主动找小林要了一套便于干活的麻布衣服,才进了蘑菇棚。
此时此刻,她正托着腮,无所事事地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蘑菇包,每次想动手戳,都会在忽然之间好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讪讪收回手。
……菱水合理怀疑,她这样小心翼翼,十之八九是害怕再被像昨天那样用竹竿挑在半空、跟个旗子一样杵在地上。
见菱水走过来,望栀也在身上拍了拍,站起来发问道:“怎么全都是这种蘑菇呀?”
“这种蘑菇?这不就是最普通的灰菇么?”
“对呀,”望栀道,“灰菇土腥气太重,要么做成软炸蘑菇才能盖一盖那个腥味,炒菜炖汤都不太行。”
菱水道:“你猜猜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菜单上都没有蘑菇?”
若按常理来说,灵华山深处云雾缭绕而湿漉,最容易长出奇珍的蘑菇,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自从上山,她这几年没少去森林深处找东西,新的果子、蔬菜,甚至兽禽,她都见到过不少;唯独蘑菇,她找了好几年都没找到。
菱水猜想,或许是因为那些看上去是“林间云雾”的东西都并非真实的云雾,而是修行者的障。
就连这个不怎么好吃的灰菇,也是菱水从山下背上山的。
好在灰菇也不是没有优点:它对环境极其不挑拣,落下便能生根。
一般来说,越是味道鲜美风味独特的蘑菇便越难种植。
菱水不是没尝试过把其他蘑菇也背上山,然而这些娇弱的蘑菇往往还没撑到家,就已经在路上腐烂了。
望栀眨了眨眼:“蘑菇不是很好种么?”
菱水微微诧异:“你确定你说的是种蘑菇,而不是采蘑菇?”
“我又不傻!种和采我还是分得清的。”
望栀讲话难得没再抖机灵,干净利索起来,三言两语便把以前和蘑菇有关的那点经历全都抖落了出来。
他们家一直住在凡间的山上,她性格又是个闲不住的,从小便喜欢到处跑着去玩。跑到邻居家追鸡撵狗也是常事,更别提在小孩子眼里极具吸引力的“探险”。
山上的各类珍奇东西都不少,不过小孩子分辨不清,只爱把颜色鲜艳的东西当宝藏。
望栀解释道:“……所以,我就把各种颜色的蘑菇都收集回家了,种在了我家房下空地的阴凉处,每个都长得壮壮的。”
菱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各种颜色的?”
“对啊,”望栀点头,“后来我自己也会烧水煮面了,也把蘑菇煮来吃过一次,你别说,虽然没油没盐,但还是颇有一番风……等一下,你这什么表情啊?”
“我只是在想,”菱水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这灵华山上难道也能留得住鬼魂?”
“什么?!这山闹鬼?”望栀被吓得大叫一声,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菱水:“你知道你吃的那些都是什么蘑菇吗?”
“华夏美味蘑菇。”
“……华夏美味蘑菇长得很普通,”菱水说,“你肯定不会捡回家的。”
说到这里,菱水实在还是纳闷:“你怎么就没死呢?”
“什么意思啊?!”
“别误会,这不是诅咒,只是合理的疑问。”
越是色彩艳丽的蘑菇毒性便越强——这一几乎是铁律的共识,在华夏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然,望栀捡回家的那些蘑菇一定也是这样。
听她这么一说,再想到她吃红玉果之后的毒发症状,思来想去,再不可能的那个可能也成为了最终的解释——
特殊的并不是她吃的东西,而是她本身的体质。
“你说你家旁边蘑菇很多,那你家里人都没告诉过你这些全都不能吃么?”
望栀摇摇头:“吃之前没告诉过我,吃了之后,我爹娘倒是一边哭一边揍了我一顿,并告诉我再吃一口就打死我。”
菱水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逻辑鲜明:
望栀这简直称得上是乱七八糟的性格并非凭空而来,照爹娘这态度,还真是什么树结什么果,什么藤结什么瓜。
望栀拍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因为压箱底太久而灰深尘重,这么一拍,灰尘都被她两巴掌拍到了空中,呛得两人拼命咳嗽:“放心……咳咳……我下次下山的时候挖些带回来,保证养得珠圆玉润。”
菱水则是一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她头上,力度却是点到即止:“咳……你忘了你是逃命上山的了?这才躲了两天,居然就敢想下山的事情了。”
“呀,”望栀懊丧地跺了下脚,“真忘了。”
“你这脑子还记得住点什么?”
“记得掌柜您说今天中午做顿迎新宴,庆祝一下我们溪水堂新来了一个免费苦力。”
今日是个有风的阴天,天空堆积的云预示着不久之后将会有一场细密的雨。然而溪水堂的厨房之中却并无半点阴沉的气氛,忙得热火朝天、喜气洋洋。
菱水头都不抬,在菜板上哒哒地切着菜,眨眼之间,莴笋便被片成了几百片蚕丝纱一样的薄片,而后被精心地装饰在盘子上,扭成了牡丹的形状。
在莴笋牡丹旁边,还摆了一朵状若栀子的花,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花瓣竟然是白萝卜片。
当然,比起菜肴的外表,菱水更用心的依旧是食材和口味:
这些被做成花朵的莴笋和萝卜都事先用花椒、冰糖与少量的野山椒腌制过,水分被完全浸泡了出来,这样一来,瓤肉便更加紧实脆爽。
不仅如此,她还特意找了冰块将这些腌制好的东西降温,让它们在入口时更加开胃爽利。
其他的鱼、肉菜肴更不必说,鲤鱼的鱼头被高高提起,挂在细竹横杠上,取一个“鲤鱼跃龙门”之意,鱼身则是改了花刀,先扔进油锅炸过两遍,又浇了甜酸味足的糖醋汁,色泽晶莹金黄,单单是看着便令人垂涎。
就连最简单的米饭,也是煮到到一半又点了香油在炊锅之中,先煮后蒸,将米汁牢牢锁在米粒之中,一揭开锅盖,大米的醇香便随着白雾一起扑头盖脸地袭到人脸上。
哪怕厨房中锅灶不少,菱水的火灵根能让每道菜的炖煮不必花那么久,又有店里小二过来打下手、无需菱水洗菜切菜清理菜板,但菜肴多样又复杂,拢共也花了一个多时辰。
厨房中向来闷热,虽说火灵根的人相对耐热,然而呆了这么半天,菱水的额头也是冒起了汗。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汗,又把手仔细洗净,才换了身衣服,来到后厅的餐桌前。
望栀见她过来,连忙指了指自己身旁空着的那个椅子:“菱水快来,坐这里!”
“……这是你的溪水堂还是我的溪水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