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迎新宴吃得大家相当餍足,没过多久,便是酒足饭饱,杯盘狼藉。
伙计们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盘碟,三两下便把桌子抹了个干干净净。
菱水却既没有待在桌前,也没有回卧房休息,反而是走进院子,皱着眉开始盘算另一件事:
店内有木灵根的店小二小林在,一般而言,不出三个月,无论是什么菜,都能长得枝繁叶茂,翠绿鲜嫩。
可是,地里的萝卜却像一下子没了魂儿一样,久久没有生长的动静。
不过,要真说起来,这萝卜的来源也和其他菜不同。
其他菜的种子大都是从集市上精挑细选买下来的,或是上一年的菜结了种子,今年便继续种下去。
但这批萝卜的种子,却是来自一个小小意外——
去年夏末秋初的日子,有上山的人饿急了来到溪水堂吃饭,结果临到付钱时,摸遍全身也没掏出几个铜板。
眼看实在没办法,那人眼一闭心一横,满脸肉疼地从衣裳最里面掏了掏,拿出一块裹得紧紧的丝绸帕子。
菱水本以为里面藏着什么不好拆开的银锭或者金元宝,结果帕子一打开,里面居然是几粒萝卜种子。
据那人所言,这萝卜金贵娇嫩,种起来确实麻烦些。但倘若能悉心照料好,味道能甩其他萝卜一条街。
不仅如此,这萝卜吃了还有恢复灵力的功效。虽然和真正的灵丹妙药还有不小的差距,但是也已经是十分有效果了。
菱水低头看了一眼,丝绸帕子之上,萝卜种子居然萦绕着一层极淡的金色流光。
眼见那人眼神心疼又殷切,菱水迅速点头:“成交。”
只是没有想到,萝卜从去年秋天播下种子到现在,却只长出了尖尖嫩芽。
而且,就连这嫩芽也是种下当天冒出的。
在此之后,萝卜便没了任何动静。
菱水甫一拿到种子,便做好了打算。
她并未把萝卜栽在田里,而是种在了院子中,为的就是可以日日悉心照料,就连给它浇水都是数着滴数浇。
不仅如此,她还经常让木灵根的小林过来照料一下,以求萝卜能在木灵根的庇护之下茁壮生长。
只不过,纵然已经如此悉心,萝卜却像无知无觉一样,一点长势都没有。
按理说,她应该早就对这萝卜死了心才对。
然而,在冬日最冷的那段时节,这些嫩芽却也没有跟随其他植物一同凋零枯萎。
这一抹浅淡的绿色就这么伫立在在肃杀而寥落的冬天,迟迟未褪去。
菱水走到院子里,来到这一小块萝卜地前。
又是一旬过去,这些萝卜看起来似乎还是没什么变化。
她没抱太大希望,不过仍然逐一看了看它们的状况。
只是,在看到最后一株的时候,菱水的手却忽然一顿:
虽然地上的茎杆部分都是差不多的矮小,然而,最后一株萝卜的果实竟然已经顶出了泥土,露出了隐隐可见的金色表皮。
菱水确认萝卜已成熟,手腕便稍一用力,将它拔了出来。
谁料,刚离开土壤,这萝卜上沾染的泥土竟然就像荷叶上的水珠一样,簌簌滚落下去,径直滑向了地面。
虽然是这萝卜刚从地里拔出来,但是泥土一落,它居然比用清水仔细擦洗过三五遍还要干净,简直像是他们进贡过来的东西。
……罢了罢了,现在是在灵华山,还是不想那些事情为妙。
菱水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竹筐之中,又加上了苇草盖子。
倘若这个萝卜已经成熟,那么其他萝卜是不是也快要育成了?
她蹲下身,轻轻地逐个抚摸这些幼苗。幼嫩的苗呈现一种明快的绿色,指尖轻轻触碰,便能感受到那些状若新生的叶子有多柔软。
它们呈一条直线状排开,长得几乎毫厘不差。
阳光如何浇到第一株幼苗上,就会一模一样地洒在最后一株之上;水、风,世间一切对于这些幼苗而言,全都是如此的公平。
难道……是泥土的问题吗?
菱水略一思索:今天下午陶店老板不烧窑,或许可以把他请过来看看土壤是不是有什么不同。
正在这时,她忽然瞥见一只虫摇摇晃晃地停到了萝卜旁边。
这虫子她很熟悉,虽说灰黑色小小一只、其貌不扬,但虫子也并不需要什么出众的容貌,倒也无妨。
并且,这虫子会在春天帮助油菜花传播花粉,又只以最外圈又老又韧的菜叶为食,实在是温良恭俭让的好虫。
虫子在被拔走的萝卜坑附近茫然地绕了几圈,最终离开了,前往了下一个萝卜那里。
菱水屏住呼吸盯着这虫,只见这虫原地收起自己的几条腿,蠕动了一阵,再次起身的时候,便把自己刚刚的排泄物用前足埋进了泥土之中。
紧接着,这一小片泥土之上的这棵萝卜的嫩缨马上就如呼吸一般,微微起伏了起来。
虫子则是干完正事,不紧不慢地离开了这片地方,钻回了自己的洞穴之中。
“难道是……”她伸出手指按了按松软的泥土,没想到,这手感却有些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看起来松软干燥,颗粒分明,但摸上去反而如丝绸一般顺滑。
可是她时不时就过来查看情况,看得仔仔细细,怎么会忽视土壤如此显而易见的变化?
下一秒,土壤便忽然在她指尖干涸凝结,又回归了普通土壤的触感。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十分迅速,前后不过一息之间。
怪不得会这样。
倘若每次这泥土的变化都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她没注意到也实在是正常。
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静静等待,看这一棵萝卜到底会不会成功生长、破土而出。
菱水在脑中的本旬计划里写入了这一项,便转身向屋内走去,没想到,星荷居然已经拿出了背篓,开始清点着有什么东西要带。
“你怎么已经开始收拾了?”菱水有些讶异。毕竟按她的性子,一般是能拖到五更就绝不在三更开始干。
星荷道:“竹篓在箱子底下压了太久,今天得拿出来晒晒。”星荷的屋子并不是正南朝向,日照不是很足,外加溪水堂近水,东西积压久了发霉也是有的。
“怎么忽然想起晒背篓来了?”菱水问她。
星荷确实对这种事不怎么熟悉,把背篓放在门口大大的石墩子上就晒了起来,菱水放眼一瞧,竟然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凄惨。
毕竟星荷一向秉持着能用就行的生活态度,按她的性格,只要背篓还没烂到东西噼里啪啦漏下去,她是绝对不会想起来管一管的。
星荷道:“竹篓发霉了倒是没什么,如果把书也染霉就完蛋了。”
“难怪。”菱水点头:对星荷来说,书要是丢了,能急得她满山乱爬地找,但金子丢了的话……
她会爬得更快。
财迷。菱水自顾自地想完这一通,在心里给她下了定论。
不过,对帐房先生这个身份而言,财迷倒也并非什么坏事。毕竟,星荷虽然财迷,但一不偷金二不盗银,顶多偷拿厨房里两个芝麻烧饼,最胆大包天的时候也不过拿个蜜豆沙馅儿的糖包。
想到藏书馆,菱水忽然想起自己也有书籍要借阅:“你去的时候,如果能找到的话,帮我把那本《酿造之物》也拿上山来吧。”
据说这本《酿造之物》把油盐酱醋都讲了个明白透彻,菱水想要这本书很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去藏书馆的时候,这本书都会恰巧被其他什么人借走。
几次三番下来,菱水甚至气得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夜观星象,怎么观都只能观出“您与此书命中无缘”八个大字,她品味一番,果断地将其归咎于自己观星术不精,没解对罢了。
星荷知道有这么个事,于是点点头:“好。但是如果还是拿不到这本书怎么办?”
菱水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就在那一直等,等到这本书出现。”
“噢,”星荷应下,“那你等我死后,记得下山来藏书馆,在我坟前烧点纸。”
“要多少?”
“越多越好。”
“这属于放火烧山,”菱水道,“被官府逮到是要蹲牢的。”
这次面无表情的变成了星荷:“世界上任何人说这句话我都会同意并表示支持的,除了灵华山上火灵根的人。”
“……”菱水生硬地转走了话题:“也不知道望栀养蘑菇能养成什么样。”
星荷抬了下眉毛:“你只是想让她试验一下?”
“当然,”菱水道,“毕竟蘑菇不算溪水堂菜单的重要食材,养死了也就养死了。”
“就不怕她给你搞到彻底灭绝?”
“无所谓,”菱水驱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反正养蘑菇的那几条木头也是从山上搬下来的,再搬就是了。”
“但你想试验的应该不是蘑菇吧。”星荷笑了一下,继续道:“应该是望栀才对。”
望栀的症状已经褪去不假,但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单凭星荷查书究竟能否查出来,尚且未知。
如果星荷能直接查到,这当然是最好;但万一呢?
藏书馆再浩如烟海,也并不能囊括天下所有事——菱水小时候就知道这一点。
多的是书籍中提不到或者不能提的事。
若是书中并没记载望栀这种灵力的状况,那么,就只能靠她们自己去测试和观察才行了。
菱水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以后她住北厢房,离蘑菇比较近。”
星荷笑了起来,脸颊上浮起两个很浅的梨涡:“但离饭厅比较远,看来她以后抢饭可抢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