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的差不多了,议事开始,陈财看着村民们的目光,嘴巴张了好几下,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半晌,陈财道:“就在昨天早上,隔壁村的水井全部枯了,我们村的,估摸也就在这七八日了……”
木桶到木瓢,容器越变越小,水也愈发浑浊,一瓢水,泥占了三分之一。早有预兆了不是吗?
“什么?”
“村长你说什么?井干了?”
“井干了我们该怎么办?”
疑问声此起彼伏,可惜都没有答案。
陈辞看着众人从出声不断到静默绝望,半晌开口打破寂静,“三爷爷,隔壁村的人有透露打算怎么办吗?”
“他们村村长今儿去了县衙上报,想看看县衙有没有救济,可惜没见到县太爷,见到了文书,和文书说了现在的情况。”
报备给县衙求救,可是县衙真的有时间、有能力应对吗?
没经历过灾年的可能还会抱有期待,可现场不少老人,“县衙哪有功夫管我们,村长,实在不行我们进山吧,方云今天不就从山上下来了吗?还带了东西……”王氏的丈夫陈二牛摸着老烟枪开口。
方云见提到自己,皱了皱眉答话:“山上有狼。”
村里大户陈富贵没过脑子接到,“你不是猎户吗?到时候我们这些人都配合你,你把它们都杀了就是,放心,你杀的都是你的,我们不跟你抢。”
所以我还得谢谢你喽?方云直接开口骂人:“别嘴巴一张就给我派活。”那是狼,一大群狼。
陈辞努力想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找出来该怎么称呼刚刚说话的男子,“富贵叔,咱们村附近最大的山在北面,北面干旱比咱们这严重。”
方云瞬间联想到进山遇上的那群狼,狠狠瞪了陈富贵一眼,“小辞说的对,动物都往南跑,咱们往山上跑,只怕还没到深山就能和它们打上照面。”
陈富贵被瞪的不再呛声,嗫喏着再次发出众人心中的疑问,“那,那怎么办?”他不想被渴死啊!饿是饿不死的,毕竟他是村里地最多的大户。
之前还在犹豫,现在听到井快干了,陈伯元最后一丝幻想破碎,“逃吧。”别人家的定不了,自己家的还是行的,“我家和仲华媳妇家打算逃。”
方云点头接话:“对。”
“那你家房子怎么办?地怎么办?老祖宗留下的家业不要了?咱们陈氏宗族就这么散了?”陈财问。
“三叔。”陈伯元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总得活着,陈氏才能传承下去啊。”
陈伯元平日在这种场合上是不怎么出头说话的,今日不太一样,他也没藏着噎着,“就像这一次我家老二的事…”
“我之前一直希望他好好读书,考上举人、进士,以后做个大官光宗耀祖。”
“可是看着他昏迷不醒,我突然就觉得这些期盼都没那么重要了,人活着,活得好好的就行。”
真情实意的话听得在场的众人触动,陈辞更是心里酸胀。
“辞小子,你是秀才,你也赞同你爹说的说法?”陈财转头问陈辞
“二爷爷,我赞同我爹的话,活着才是谈一切的前提。”
关于房子和地,陈辞也给了解释,“咱们逃荒路上也要花销,我觉得不如把带不走的都换成钱,等咱们到南方找到想安定下来的地方了,再重新置办。”
“南方?”也是,北方正闹干旱,傻子才往北方跑。看伯元父子这架势,怕是早有打算了吧。陈财若有所思。
还不待陈财继续说什么,一旁的陈富贵接话:“可房子和地也不是想出手就能出手。”
陈辞有了思路,但不敢保证,便没敢下包票,只道自己第二天打算去县城,看看能不能找到买主。
“陈秀才,那我明日能不能跟你一起,我也想卖几亩地。”陈富贵圆润的脸笑呵呵地看着陈辞。
“可以。”
陈富贵脸颊颤动幅度更大了,投桃报李,“那正好,我家有骡车,明日我去你家接你,你身子还没好,可得养着些。”
“我也去,辞小子你也可以坐我家牛车。”突然开口的陈立业继续道:“辞小子,我也想把地出手了,咱们一起吧。”
一起卖地,一起逃荒。
大户陈富贵,大夫陈立业,猎户方云,木匠陈辞他爹,四人都变相表了态,其他人顿时着急起来,但让他们这么快做决定又实在太难。
“村长,村长你拿个主意,咱们怎么办?”
村里一共26户,188口人,陈财虽是村长,也不好直接拍板,很是为难。
“三爷爷,咱们村的水井不是还能撑几天吗?也不急着今天做决定。不如等我们明日从县城回来了再说……”
“啊,对对,先看看情况,这样,我明日让你陈平伯也跟着一起去。”
“村长,我也想去。”
“还有我。”
……
第二天陈辞一行人出发时,队伍声势浩大,几乎一户一个。
人多,安全系数高,路上衣衫褴褛的流民虽围过来乞讨,却也畏惧驱赶,不敢靠得太近。
“给点吃的吧。”
“大爷,给口水吧。”七八岁的孩子,本该活奔乱跳的年纪,却因为缺水少粮,嘴唇干裂,身子瘦成一根竹竿,在炙热的阳光烘烤下,竹节摇摇欲坠。
一行人越往前越沉默,原以为到了县城情况会好些,映入眼帘的却是百人的流民队伍,他们聚集在城门口,或站或坐或躺,没有任何向前流动的迹象。
“县衙设了关卡?昨天没有啊!”跟着一起来的陈立业家大郎陈大强囔囔自语。
“中间留了路,把车往中间赶。”陈辞坐在打头陈富贵的骡车上对着身后的两辆牛车喊话。
两辆牛车,一辆是陈立业家的,陈大强驾车;一辆是村长陈财家的,陈平驾车。
骡车在路边流民的注视下,很快到了城门下,拿着锃亮大刀的衙役走上前来问话,“你们是哪里人,进城有什么事?”
陈毅咽了咽口水答话,“我们是小田村的,家里没粮食了,想去县里买点粮。”
差吏听完陈毅的答话,又看了看紧挨着排队的三辆车,让旁边的差吏继续盯着,自己则回去喊人。
“小田村的?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带籍书了吗?现在有籍书才能进城。”
“蒋文书,你不认识这小子总认识我啊,还有后面那辆牛车上的陈平,我们都是小田村的,货真价实。”
陈富贵从骡车车厢里探出脑袋,乐呵呵地跟刚被请过来的人打招呼,一边说,一边将陈辞刚给他的文书递过去。
陈辞就坐在陈富贵旁边,将他在文书下放了铜板的操作看得一清二楚。
来人还真认识陈富贵,小田村最富裕的人家。
每年一到纳税时间,县衙的文书、差吏会被组队安排到各个村子收粮,小田村穷,没有油水,大家都不愿意去。
哪个小队要是真倒霉,抽签抽到了,他们就将视线死盯着陈富贵家,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拿到满意的打点了这才停止挑刺。
不过这并不代表小田村其他人家就会被放过,只是陈富贵家倍受关注。
熟人就是上道,蒋文书搓了搓手心里的铜板,低头看手上的籍书,一眼看去与平常的籍书无异,但蒋文书还是看到了第二页的记录,“兹于靖文十五年院试……”
“原来是秀才公。”蒋文书说着看了骡车里坐着的陈辞几眼,然后客气地将文书递了回去。
“已验明身份,本县小田村人士,放行。”
“陈秀才,你的文书真好用,我只给了五个铜板,平时他们来村里收税,我给五十个都不满意。”
“收税?”陈辞脑子喃喃重复,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富贵叔,九月应该要收税吧,往常差吏会在什么时候开始上门?”
“九月下旬上门,怎么了?”
“现在九月初了。”陈辞面色凝重。
“天子开恩减免了夏税,过去的三个月也没下雨,秋税应该也能减免。”
可这都九月初了,怎么还没发布告令?
陈辞垂眉想了半晌,终于从原身冗长的记忆里找出了有用的信息。
这个架空的王朝称作靖朝,截止现在一共才二十来年的历史,现在在位的皇帝——靖文帝,是当朝第二任皇帝,三十五岁上位,今年是他在位的第十九年。
十九年,刚刚好是这具身体的年龄。陈辞一边感叹原身的年轻,一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当朝皇帝的年纪,“五十四岁,高龄了。”
“谁五十四岁?”
“皇帝。”陈辞说完话,车帘外传来陈毅的喊话,“二郎,进城了,咱们怎么走?先去哪儿?”
三十多个人没必要一起行动,陈辞从车厢探出头,看向后面赶牛车的陈平,“平叔,你有什么想法吗?”
陈平想了想,看了一圈跟着来的各家代表,“大伙还没做好决定,但对家里的余粮都有数,我想着大家今天跟着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买粮。”
“对,对,我想买粮。”
陈平不意外这个答案,“县城一共几家粮铺?”他虽在县里读了几年书,却从未留意过。
还不待陈平答,耳边传来陈富贵的声音,“这事问我啊,我知道,一共就两家。”
得到答案,又见陈平看着自己,陈辞便开口建议,“要不咱们将队伍分成四队,平叔和景福哥各带一队去一家粮铺,再一队是去牛马市,姨姆,这非你莫属,我大哥肯定是得跟着你一起去。”
车是大件,但逃荒不得不买,一路腿着去实在太伤人了。
“剩下的这队是强叔、富贵叔和我,咱们去牙行,还得麻烦两位先陪我去躺书院。”
“这有什么麻烦的。”两人异口同声。
“就这么安排。”陈平赞同点头,对着其他人补充,“大家伙先选自己想去的队伍,城里流民比城外少一些,但也不安全。”
“所以要是小辞和云哥儿这两队人数太少,我会再挑两三个人补过去,被挑到的人把你家买粮食的钱先交给我,我给你买回来。”
“平哥,不用你挑,我陪陈秀才去。”汉子说着摸了摸头,看着陈辞有些不好意思,“陈秀才,我也想麻烦你捎着卖地。”
“我也想卖,还想买辆板车,云哥儿,你们能帮我代买不?”
陈辞和方云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又有人下定决心了,也没说什么,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