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地

    书院关门,从正门进不了,陈辞按照原身记忆,让刚被方云安排来照顾他的方景禄将车赶到了侧门。

    侧门很快到了,方景禄扭头,“幺弟,侧门也关了。”

    “没事,就停这吧,这边墙矮,我踩着车辕爬上去,墙里有棵树,顺着树爬下去。”说着,陈辞掀开车帘从里面出来。

    “太危险了。”方景禄不赞同,伸手拉住正要动作的陈辞。

    陈大强和陈富贵也从骡车里出来,陈强跟着劝:“陈秀才,你忘了什么东西在书院,景禄知道你学舍在哪吗?要不让他爬进去,你身子还没好,要是踩空就不好了。”

    “没事,我常爬。”话说完,陈辞胳膊用力,脚在车辕上一蹬,人已经爬上墙壁,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里。

    敏捷的动作看得方景禄一怔,怔愣完脑子里回想起陈辞刚才的话,歪头不解地问:“他常爬?爬墙干什么?”

    原来陈秀才也会逃学。陈强和陈富贵偷偷腹诽,也没答方景禄的问话,回了车里。

    陈辞爬墙的动作快,收拾东西的动作也快,约摸一刻钟便再次出现在墙头。

    “二禄哥,走吧,我们去牙行。”

    ……

    “卖地?想卖什么价?现在一亩旱地最多七两,地贫距离远的减一到二两,能接受就往后面排队,不能接受就早点离开…”

    “七两?这也太低了,往常一亩地少说也得到十二两,位置好的十五两也卖得。”陈富贵一脸不平。

    守门的牙人瞪眼,“不卖就走远些,别耽搁我们时间。”

    陈大强拱手凑上前,“铺子呢,现在城里的铺子什么行情?”

    “什么铺子?”

    “药铺。”

    陈大强这边继续打听着,陈富贵眉眼丧气,扭头带着些期盼看向陈辞。

    “陈秀才,你还能找到其它法子不?不瞒你说,这价格我接受不了,比我之前打听到的还低。”

    不过当时他也没舍得卖就是了,甚至想趁着低价再买上几亩,结果还没下定决心,回去就发现家里的地遭了贼。

    那块地就在家附近,地里的苞米是家里一瓢水一瓢水浇出来,结果还没长饱满就被偷了。

    关键地被偷是一回事,临近那块地的院墙下尺寸不一的脚印让陈富贵想起来都后怕,“陈秀才?”

    “牙行的价格应该谈不了。”牙人都联合了,屋里记账的,传话的,凶神恶煞守门的……分工合作,俨然没了往日的竞争劲头,联合垄断。

    “那怎么办?”陈富贵说着看了看陈辞,看起来有点难以启齿般,张了张嘴,“陈秀才,你有没有同窗家境殷实的,他们会不会想买地?”

    “也许有。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

    说着,陈大强回来了,一脸愁苦地对着几人道:“价格太低了。”

    一直到几人又回到了骡车上,陈辞这才开口,“二禄哥,去当铺”。

    方景禄眨眨眼,“当铺?这倒是个好主意。”

    陈富贵,“当铺人应该也不少吧。”

    陈富贵所料不错,当铺门口也排起了队,不好比起牙行少太多了,前头正在排的将将五六个人。

    陈辞几人跟着排了一会儿,约摸半刻钟便到了高高的柜台前。

    “伙计,我手上有件稀罕物,想见见你家掌柜。”

    “你手上有什么?我是当铺的少东家。”厚重的隔板后,一身灰色衣饰的男子坐在木椅上,略抬了抬眼。

    陈辞也不卖关子,凑上前,压低声音问,“不知少东家可否听过西洋钟。”

    当铺里间。

    掌柜眯着眼仔细观察着手上的精致物件,左瞧右看,颇有些爱不释手,“确实是好东西,这位公子,不知你是想死当还是活当。”

    陈辞完全没有犹豫,“死当。”

    这种珍奇摆件,死当对当铺更有利,掌柜点头,一副满意的模样,“不知公子想作价几何?”

    原身没有西洋钟,记忆里自然没有对价格的预判,所以陈辞默默地看着人没说话。

    “公子你看六十两如何?”

    “掌柜,你莫非是在和我开玩笑?”陈辞说着,上前伸手想将东西拿回来,一副要走的模样。

    掌柜脸色不变,却没有将东西递回,“别啊,公子,你报个价,谈生意总是要有来有回的。”

    “来回是基于能合作,掌柜刚给的价格属实没有谈的必要。”

    “一百两。”

    陈辞还是没说话。

    “一百五十两,极限了,西洋钟我这里是没有,可在京都达官贵人眼里却也算不上稀奇了。”

    这个时空有玉米,现代历史上明朝出现的作物,不可否认西洋钟存在的可能性,所以陈辞只道,“掌柜也说了那是在京都,咱们这离京都十万八千里。”

    掌柜面色犹豫,“一百五十两真的不能再加了。”说着,把西洋钟放回到桌上。

    生意还是要做的,陈辞坐回到圆桌前,话锋一转,“掌柜这里可收地?”

    掌柜与陈辞对视,“收,不过更倾向于收庄子,散地只收县城附近几个村子的,价格按牙行的价格。”

    陈辞和跟着上来的方景禄对视一眼,小田村离县城有一个时辰多的路程,不在散地范围。

    “那要是远些,成片,掌柜可收?”

    “成片是几亩?”

    村里有几户人家陈辞知道,却不知道一家有几亩地,只得看向右边的陈富贵。

    陈富贵还在震惊于桌上的东西值一百多两的高价,见陈辞望向自己立马回神,“我家有二十一亩。”

    陈辞皱眉,转看向掌柜,斟酌着开口:“这样,掌柜给个标准,我按您的标准来。”

    “不是县城周边的村子?”

    陈辞没有隐瞒的必要,“不是。”

    “百亩及以上,地连着地,这种也收。”

    陈辞没说话,静静对视着,等着他的下句话。

    掌柜收回视线,摸了摸胡须,片刻后继续:“价格可比牙行高上一成。”

    陈辞想了想开口:“两成,连着桌上一百五十两的西洋钟。”

    “绑定的?”

    “没有的事。”话是这么说,西洋钟还是被陈辞抱了回来。

    骡车上。

    “陈秀才,这稀罕东西你从哪弄来的,这么珍贵。”陈富贵边说边往陈辞抱着的包袱上瞅。

    还不待陈辞回答,特意和陈大强换了位置的方景禄大声朝着外面喊,“强叔,咱们快去和其他人集合,商量下卖地的事。”

    陈辞探出头,“陈叔,前面路过县衙的时候停一下,我有点事。”

    “对,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幺弟,状纸你带了吧?”

    “带了。”虽说无法直接状告主薄一家,可几个动手的却是可以的,衙门抓不抓得到人另说,诉纸定是要递交的。

    “陈秀才,到县衙了,可这看着有点怪异。”陈大强将骡车停到县衙对面,朝着骡车里喊。

    陈辞出车厢远远望去,只见大门紧闭,看守的衙役不见了身影,只留下门梁上方正对称的四盏灯笼悬坠坚守。

    “回医馆吧。”

    ……

    陈记医馆后院,方云和陈毅各拿了把干草,正一边给刚买回来的牛喂草一边听陈平说话。

    陈平一脸愁云,“我带人去的西城粮铺,麦子每天限量两石,卖完就关门。我们去晚了,到的时候早卖完了。”一石一百六七十斤。

    方景福脸色也差,“东城的粮铺也限量,每天三石,我们到的时候店铺上方挂着的牌子只剩最后一块,排在我们前面的队伍却有数十人。”粮铺上方的牌子一块表示一石。

    “有留几个人继续排队吗?碰碰运气。”陈平追问。

    “留了,广利领着人排队,我先回来看看你们几头顺不顺利。”

    “我们也不大顺利,太贵了,一头牛牛足足花了七两多,往常两倍的价。”说着,陈毅将手里的草一把喂了牛,快速拍了拍手。

    “大福哥,你和姨姆、平叔在铺子里等二郎,商量商量对策,我替你去东城铺子守着。”说完,陈毅便飞速走了,连刚买的牛都没顾上。

    “替我?银子都在我身上。”方景福喊道。

    陈毅的话遥遥传来,“没事,我身上的应该够。”

    也是,粮铺不仅限总量,也限每个人买的量,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两斗,就算按比往常翻五倍的价格,一斗一百五十文,半两银子也够了。

    陈辞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了陈毅急匆匆往外跑,“大哥,你去哪?”

    “我去排队买粮…”

    人走了,陈辞也没说什么,卖地这事他担心,粮倒是还好。

    四个小队的带队人聚齐了,互相交换完信息,脸色都很凝重。

    刚路过的衙门太过怪异,陈辞想再去瞅瞅,赶时间,便没绕关子,直接问陈平,“平叔,咱们村各户加起来一共多少亩地?”

    “一百五十亩上下。”

    陈辞点头,“这样,等其他人回来,平伯你就带着人回去,村里再集议决定下要不要走。”

    “要走的可以一起凑着卖地,一百亩我和掌柜谈的是高两成,一百五十亩我努力努力,看能不能按牙行价格上加三成。”

    “但三成的价我现在也不敢保证,平叔你先别公布,不要影响大家做选择。”

    陈平点头,但脸上的愁色不减,“地卖了,也得有粮,逃荒路上啃银子也不管饱啊。”

    陈辞只能保证自家和方家的需求,粮食上没法大包大揽,“但我觉得背着银子往南逃,沿路补给总比在村里守着干枯的地和水井要好。”

    说完陈辞皱了皱眉,想想还是将早上想到的猜测说出,“我记得夏税减免是提前一个半月贴的告示,现在距离收秋税已不足一月了。”

    陈平瞬间坐不住了,很想立刻回去,还是方云劝了句,“你现在一个人回去也没用,各家当家的都在城里。”

    陈辞看向方云,转了话题,“姨姆,我今晚就不回去了,明天还得来,来回奔波我脑袋上的伤口吃不消。”

    说完陈辞扭头看向陈大强,“强叔,我今晚想在你家铺子对付一晚,还得麻烦你随便给块空地。”

    陈大强没有意见,“说什么空地,旁边有间屋子,有床铺,能躺人。”

    方云有些不乐意,“城里不安全。”

    陈辞摸着脑袋上的伤口,“姨姆,来回奔波伤口裂开了影响更大。”

    方云不好拒绝,最后把陈毅和大儿子方景福留下,自己和二儿子赶着新买的牛车回去。

    ……

    傍晚,陈记药铺门扉紧闭,屋里,陈辞兄弟三人坐在桌前,手上各拿着一块麦麸占了大半的面饼啃着。

    苏景福一边啃一边说:“早知道要留宿,我就带点肉干了,我爹昨晚刚做的,可香。”

    陈仲华做的肉干陈毅兄弟也没少吃,陈毅回想了下,咽了咽口水,口水的作用下,面饼下咽的速度快了许多。

    陈辞就不行了,他这些日子在养病,伙食比家里其他人好上一些,至少他前几天吃的面饼没这么干,也没有这么多麦麸,越回想,手上的面饼越难咽。

    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过于集中在味觉,陈辞开口道,“今儿路过县衙了,我觉得很不对劲。”

    方景禄早把路上遇到的事和方景福说了,因此方景福也点了点头:“县衙关门,城门还设了关卡,确实不同寻常。”

    陈毅抬头,“县衙的事不寻常咱们也管不了啊。”

    “管不了,但可以看看是发生了啥事,没准还和咱们普通百姓有关。”

    “咋看?咱们又进不去,爬墙啊?”陈毅想起了方景禄描述陈辞爬墙的事,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看向陈辞,“二郎,你常爬你们书院的墙?”

    嘴真快!陈辞心里吐槽,面上却无异样,“不常爬。”

    陈辞继续道:“咱们去看看?正门显眼,咱们去县衙后门,那住着县令一家,要是也没有人看守…”那他真的要怀疑人跑路了。

    方景福,“那就去吧,也不一定就看县令一家,那些个主簿、县丞家门口也看看去,反正咱们只是顺便路过,又不干什么。”

    陈毅压根没想过分开行动,见两人都这反应,便点头答应,“行,那吃完东西就走吧,趁天还没黑。”

    就这样,三人再次出门,顺着计划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主薄家侧门旁边的窄巷。

    这巷子方景福刚检查了,是个死胡同。

    陈辞身子靠着墙,双手抱胸,可能是今儿走太多了,觉着头有点大,“咱们在这等一会儿吧,等天黑了瞅瞅有没有点灯。”

    陈毅心里不安,左右张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问,“这些人不会真跑了吧。”

    “估计是。”方景福也学着陈辞靠墙,语气沉重,“咱们明儿回去,后日便走吧。”

    之后三人便安静了下来,静静等着天黑,天黑后又等了快半个时辰,这才抓、踩、拉一套动作,齐齐爬上了邻近的主薄家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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