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

    三日后天气放了晴,申时末,宣仁帝微服施斋毕,与丞相温逸尘、林晚枫二人步行前往五里之外的皇陵祭拜。

    我借故说天机楼暗卫那边有要事急待处理,向宣仁帝请了道口谕告退。

    宣仁帝停了脚步,望着我点了点头。

    温逸尘却蓄意走到我面前,瞅着我一头白发哂笑一声,抬手朝西边拱了拱,道:“岁月不饶人呐。想当年公公那可是后宫里出了名的尤物,靠着这张雌雄莫辨的脸,独得先上皇悯帝恩宠,出入随侍左右,朝堂之上更是三番两次欲封你为后。如此情深义重,傅公公难道就从未想过去先上皇坟上看一眼?”

    我越听越气,气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了,咬着牙怔怔脱了帽子跪在地上,面朝宣仁帝拜了下去,膝盖沾了地上晒化了的雪水,刺骨冰凉,不知道是因自己的命运而委屈,还是因自己一次又一次被“当权者”侮辱玩弄,却始终逃不出这牢笼而煎熬难受。

    静默,迫人的静默。

    宣仁帝不言语,我也不敢动身,身上仿佛压了千斤担子,只恐自己一个没忍住直起腰抬起头来,叫别人看见我眼角差点滑出来的泪珠,丢人是小事,眼泪浸湿人皮面具露出那张脸可是欺君之罪。

    多少年了,我记不清,只知道自己很久很久没哭过了。那些记不清的哭泣的日子,都是脱了衣服躺在别人的床上,这一次,竟然是在湿溻溻的雪地上。

    我一定是太想出宫了,太想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太想一个人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生活,才会禁不住挑衅,猛然被人提起那些不好的记忆,脸上挂不住,就怕自己行差踏错,以至功亏一篑。

    “温相,借一步说话。”林晚枫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拽着温逸尘走开了。

    “平身……朕让你平身。”

    我脑袋发昏,耳朵短暂失鸣,宣仁帝唤了我两遍,擦着我脚边的拂尘走过去后,我才恍恍然扶着膝盖爬起来。

    林晚枫脚程很快,拽着温逸尘站在不远处的石桥上,不知道在说什么。

    “朕昨夜放在枕边的书签,傅公公可有瞧见?”

    宣仁帝负着手背对着我,像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一样,叫我“傅公公”,这三个字像三根尖刺戳着我的脊梁骨,叫我的腰弯得更深,恨不能一头扎进土里。

    从登基大典那日起,我便有意收敛了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再往他跟前凑笑,久而久之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如假包换的“太监”。

    目下,我扫了一眼身侧侍立的一众宫人,抖了抖拂尘躬下身,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道:“回陛下,奴才眼拙,不曾见过。”

    宣仁帝的声音有些不稳:“那是朕幼年时,经由傅公公介绍从工部侍郎那里花五百金买来的,南朝诗人沈休文收藏过的书签,仅此一枚,傅公公当真没见过?”

    我摇头:“没有。”

    当年宣仁帝还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第一次进宫面圣就被我三言两语哄骗了这么一大笔钱,属实是撞了大运。如今我快出宫了,留着这个书签就是个祸患。

    改日宣仁帝跟他老爹一样喜爱古物古玩,懂了点古董门道,幡然醒悟过来,晓得我跟工部侍郎合伙诓了他的钱那还得了,就算我凭空长出十颗头都不够他砍。

    虽然他执政期间从未对我发火,但我不信他仁慈到放过我这个爱钱如命的骗子!

    “陛下,奴才告退。”皇帝许久没有出声,我松了口气,微一欠身走了出去。

    走了约摸一箭之地,我左顾右盼,悄悄儿袖子里摸出那枚两指宽的青绿色竹签子,看了一眼上面细如发丝的图案,那是我一刀一刀镌上去的八咏楼和永明体诗文。

    指骨稍稍使劲,书签折断成两节碎片,被我丢进了一处烂泥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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