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

    “傅公公,天快亮了,该回宫了。”

    立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天机楼暗卫焚林缓步上前,握着随身携带的佩剑朝我施礼。

    我蹲坐在草地上,拨弄着悯帝墓碑前的碎纸钱,凝视着墓碑上冰冷的刻字,眼睛里进了沙子似的哽住了,莫名其妙潸然泪下。

    昨晚上我梦见悯帝了,梦见拉着我的手走到华林园东南角,望着那一方让工部为我挖的小池塘,指着池子里养的一对对大红色的小鲤鱼,哀哀欲绝地说:

    “朕什么也给不了你,但朕知道你喜欢什么,傅鹿啊傅鹿,你把朕的心都勾走了,来世若是朕有幸还能遇到你,一定三书六礼娶你过门,和你做一对平凡的夫妻,守着几亩田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傅鹿……朕问你,你有没有……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喜欢朕?”夜里,安悯帝搂着我说。

    “傅鹿……朕就问这一句,你回答我好不好,朕死也心甘!”

    “傅鹿,朕待你不薄……不薄啊……”弥留之际,他指我为天机楼总管,不甘心地睁着眼睛,嘟嘟哝哝地喊叫……

    言犹在耳,可如今,他坟头的黄草已经荣荣枯枯十数个春秋,不会在清晨我还未睡醒之时抚摸我的脸颊,也不会握着我的手把手教我练字,教我如何分辨前人墨迹的真伪,更不会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镜子前笑盈盈地握着梳子给我篦头发……

    微风吹过,坟头落叶缤纷,荒景凄清。我好似做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春梦,梦醒之后,心里空落落的,丢魂丧魄一般,好半晌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

    回桐宫的路上,我还在想,若是当初他不用自己的皇帝身份压我一头,逼我从命,而是一步一步靠近我,我或有可能会跟他……可是,他让我动心是在强迫我做了那事之后……

    呵,真是可笑,我竟然会对一个曾经威逼凌辱过我的男人流眼泪。若他不是生在皇家,以他的秉性,谁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个胆量自食其力讨好我呢!

    都是仰仗太祖皇帝打下的基业罢了,若不是我替他挡了那几剑,他早死了。

    我不欠他什么!

    这样一想,我心里舒畅了不少,步子也迈快了些。

    万万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到桐宫时,天还早着呢,一丈之外根本看不清人,宫门却已经打开了,门口两盏红木制的宫灯朦朦胧胧像两把鬼火似的瘆人。

    我心里一紧,收拾收拾心情弯着腰走了进去。

    踏进宫门之后,望着左右两边屏息以待的宫人,我反而镇定了许多,少了四个,皇帝应该是刚起床,还未梳洗,或许还不知道我偷溜出宫了。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后,提着胆子往后头瞥了一眼——那四个宫人和两个负责梳洗的女官都在地上跪着,右相林晚枫和随行的大司天,正围在皇帝榻前嘀咕。

    目光一转,瞅到大司天徒弟手里端的桐盘子,我愣住了,行宫禁卫森严,居然有人敢行刺!

    “傅公公。”宣仁帝冷不丁出声吓了我一跳。

    我拢着袖子,规规矩矩躬着身走过去伏地而跪,心下已然料到自己败露了,擅自出宫,监管不严,横竖都是个死罪。

    “朕命你去追查刺客,可有线索?”宣仁帝起身,一只手臂缠了好几层纱布挂在脖子上,走近前问道。

    “额……啊?”我脑袋一懵,看着宣仁帝脚底下穿的濡湿的沾了草叶黄泥的丝履,顿了一下,他今夜也出宫了!

    或许是去见某位在先帝丧礼期间被临时摄政的温太后下诏外放的官员;又或是他闷了烦了,独自出宫看看风景,遇到埋伏在附近的刺客……我不得而知。

    总之,瞅他脖子上的汗渍,脚上的泥土的还有他说话的声音,与刺客周旋之时,应是很狼狈。在这种时候还要为我开脱罪责,很明显有放我一马秋后算账的意思。

    “回陛下,奴才无能,暂未查到刺客行踪。”我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面容,叩地不起。

    心里七上八下忐忑难安,宣仁帝武功不弱,刺客若是有埋伏,也该不止一个人动手,岂会只刺伤他的一只手臂。

    莫非……我心口一抽,不可能,皇帝好端端怎会半夜三更爬起来跟踪我?

    或许他是在宫门附近散步遇刺的吧,可是,这天还没亮呢,他散什么步,又不是在皇城里头需要起大早去聚贤苑听太傅授课。

    “傅公公,刺客出手太快,陛下未看清来人是何模样。你日夜守在宫内,与陛下不过咫尺之遥,可有看清来人?”林晚枫接着问。

    我摸了摸下巴处的假胡子,明白宣仁帝是在宫内遭人行刺,心下愈发不安了,怀疑是禁卫军或是天机楼出了奸细,信口胡诌道:

    “外头巡守宿卫的都是陛下与奴才亲自挑选的,连只老鼠也进不来。那人想是早就潜伏在宫内的,轻功了得,奴才望尘莫及,只看见一个背影……以奴才愚见,还是宣大理寺卿嵇大人前来侦查最为妥当。”

    我真是狗急跳墙了,前有宣仁帝替我我开脱仍觉得不安稳,又把嵇文萱拉下水。指望着嵇文萱抓到凶手了算他大功一件,若是抓不到……温太后也不至于把火全洒在我头上!

    林晚枫认为我的建议很不错,即刻向宣仁帝请旨,让我代皇帝执笔,召嵇文萱前来。

    宣仁帝犹疑片刻,应允了,在圣旨上盖了大印。

    我拿了圣旨,带着几个小内侍欢欢喜喜快马加鞭赶往皇城,刚进城便直奔朱雀大街上的老字号面馆嗦了一碗酸菜肉丝粉,吃饱喝足,方才摸着饱鼓鼓的肚子摇摇摆摆去了嵇文萱的府邸。

    见面之后,嵇文萱跪地接旨,起身问陛下伤势如何。

    我回说并无大碍。

    嵇文萱说他这就进宫面圣,让我去召集值夜的所有禁卫军、天机楼暗卫及一班宫人等候问询。

    我连忙说皇帝还未回宫,在太庙等着嵇大人您呢。

    嵇文萱绿了脸:“陛下没与你一道回宫?”

    我支吾了两下,五雷轰顶一般僵在当场。

    今儿已经是第四天了,遵温太后的口谕,提醒皇帝卯时初就要去聚贤苑上课(因为去了太庙暂时免课),但卯时四刻就得去温太后跟前请安,五刻前往山海殿上早朝。

    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跟嵇文萱一起回太庙,打定主意找宣仁帝“串个供”,让他体恤我“年老体衰忘性大”,顺势求他改个口,说我已经提醒过了,是他自个儿愿意再吃一天斋祭祀祖先。

    我想他的祖先们在黄泉之下应该不会责怪我的,毕竟他们的子孙能多睡两天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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