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宣仁帝身边的小内侍都是温太后派来的,很难找机会说话,离得近的时候,我在底下跪着压根不能随意起身。
同嵇文萱进了太庙,两位宫人领着我们去了斋堂,说陛下今儿在那里用中膳。
我寻思这正是个好机会,正准备进斋堂,恰好看见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去牵马,我心里一激灵,忙忙地拦在他跟前,问他牵马作甚。
小内侍说要回宫去见温太后,我脸色一变,听那小内侍叹气说:“陛下说今天收成不大好,决意多祭祀一天,在附近施些斋饭再回宫呢。”
我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笑着点头恭祝他路上小心。
踏进斋堂,见嵇文萱稽首于地,当着两位丞相的面,说两天之内定能捉到刺客,将其绳之以法,否则自己挂冠离职。
嵇文萱此举,属实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他儿子前些时候才闯祸惹了事,为争一只蛐蛐儿咬掉了温逸尘爱子的大半边耳朵,险些被丞相府的家丁私下里打死,还好这事传到了宣仁帝耳朵里,派我宣他二人进宫调和,眼下倒好,嵇文萱有意辞官归隐,半道上还不得被温逸尘这厮仗势欺人给结果了。
“陛下——”我不忍见嵇文萱“罹难”,上前再拜首,启口道,“刺客能在重重包围之中袭击逃脱,幕后必然有人指使,便是捉了刺客,也难保幕后之人不会卷土重来。”
宣仁帝“嗯”了一声,赐我二人平身。
我二人谢了皇恩,意欲起身告退,宣仁帝忽然喊了三个字,不是喊我,而是喊嵇文萱的名字。
我顿下脚步,揣着手站在嵇文萱身后,看见宣仁帝冲嵇文萱抬手,道:“嵇爱卿断案如神,朕相信爱卿定能将此刻追捕归案,但凡事总有意外,爱卿不必拘泥于期限。只有把幕后之人一并彻查逮捕,朕才能睡得安稳。”
嵇文萱听出了宣仁帝的话中之意,撩起衣摆又拜了下去,拜得那叫一个忠诚。
之后出了膳堂,嵇文萱问我皇帝碗里吃的是什么,瞧着黑糊糊的不像补药。
我笑着说那是太庙里的斋饭,粳米和杂豆煮的稀粥。
嵇文萱瞅了我一眼:“陛下一日两餐吃的就是这个。”
我笑着说是的,太后娘娘叫人安排的,另外配的有两个腌菜。
嵇文萱说,难怪陛下这两年看着越来越瘦了,比犬子还瘦。
我继续笑,说:“咋家倒是一点没看出来。”
嵇文萱嘲讽我:“你看得见就有鬼了,你眼睛里就只有钱。”
我不笑了,大步走在前面,心想这人记性真差,刚刚才帮他求情,转眼就过河拆桥。
嵇文萱快步跟上,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问我陛下可有半夜起床的习惯。
我翻了个白眼,甩了甩拂尘假装赶苍蝇,说咋家哪知道,每晚陛下睡了咋家也跟着睡了,睡在陛下床榻两丈之外的小胡床上,陛下醒了有事自会叫我,我再叫宫人去披衣送水侍候他。
嵇文萱背着手,皱眉道:“那就怪了。”
我说:“哪里怪了?”
嵇文萱低声道:“我师从白先生学过些医术,观陛下龙颜,想是长期失眠熬夜所致。长此以往……”
我坦然笑道:“一天十二个时辰,只睡两个时辰,到了这太庙能多睡两个时辰,已是不错了。”
嵇文萱叹了口气,在我的引领下进了桐宫。
实地勘察问询之后,嵇文萱朝宣仁帝睡过的床榻拜了一拜,俯身要掀被子,我忽然想到皇帝藏在枕下的诗本子,慌的去拦嵇文萱:“这就不必了吧,床上如何藏得了人。”
嵇文萱执意要将桐宫翻个底朝天,不顾我的阻拦将被子和枕头拿开了。
“……”我大大松了口气,走到了一旁。
枕头底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根干枯的草叶子。
嵇文萱低头拿起那根枯草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凑过来递给我说:“这个香味……像是兰皇花叶的味道,你闻闻是与不是?”
我吸了吸鼻子,退后两步抖抖袖子:“咋家闻着不像。”
嵇文萱道:“你之前不是找家侄叔玉买过几株名品兰皇花带回去养吗,怎会闻不出来?”
我心说那几株兰花我养不来,早就送去孝敬当时还是太子爷的沈操之,不过很快太子就成了一国之君,东宫里除了太子妃林谧,一草一木都有人监视,不能随便搬移。
宣仁帝登基当天,东宫除了太后认为有用书,其他的……还是太子时的沈操之所收藏的泥塑木偶,或是诗词曲赋,乃至于他养的几只珍珠鸟,全被温太后烧的烧,放的放,没有一件能带进容华殿、勤政宫。
宣仁帝业再不能与林谧林皇后住的一个宫门里,更别提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
那段时间,宣仁帝天天跪在太后寝宫外求他母亲温太后让他们住在一起,他母后不允许,他又去求林皇后。
皇后为了让夫君把全副心思用在治国安邦上,叫太监紧闭宫门,半年多没有与皇帝见过一次面,说过一句话……
“皇后娘娘喜欢兰花,陛下爱屋及乌……睹物思人,此乃人之常情。”我垂下眼说。
嵇文萱点头表示赞同,俯首将那根兰草叶子放了回去。
待嵇文萱侦查完毕,走出去没多久,宣仁帝也用完了中膳回到桐宫小憩。
“嵇文萱可有查到什么?”宣仁帝背过身去,自有宫人上前伺候他宽衣换上便服方便微服施斋。
我颔首低眉道:“奴才问了,嵇大人说暂时没有。”
宣仁帝回身屏退侍候的榻前的宫人,慢慢地走到我跟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对长短不一的竹签子,哑声道:“朕方才同林丞相在外头散步……捡的。傅公公帮朕看看,是不是朕丢的那支书签?”
我扫了一眼,脸上有些发烫,愧疚地点了点头,说:“看着是有些相似,但这做工……只怕是赝品吧。”
宣仁帝默了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惧怕刚才退下去那几个贼眉鼠眼的宫人到太后跟前告状,连忙弯腰哈背大声道:“陛下,没别的事奴才告退了。”
宣仁帝叹了口气,道:“傅公公,太后预备在年后宫宴上赐你千金,让你去守皇陵。”
我握着拂尘跪在地上:“谢太后恩典。”
罢了罢了,事到临头我不求他了,只要能平安离开皇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