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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皇帝一觉睡到了日中时分,没去聚贤苑听太傅讲课。太后、皇后听到风声,相继进容华宫探视。

    太后絮絮叨叨一番嘘寒问暖之后,让督公董福呈上了一个画轴。据太后说,画上画的是国庙天禅寺里开过光的“天仙圣母碧霞元君”。叫我沐浴净手后摆在内殿屏风前面,早中晚焚香供奉,虔心念诵碧霞元君尊号,可以为陛下解病去疾,度千般苦厄。

    皇帝靠着隐囊坐在床头眯着眼,频频点头。

    他又笑了,一如嵇叔玉远远看到我冲我招手微笑的样子,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可是,他的笑容好假,眼睛一直看着那幅被称温太后称作“碧霞元君”——实际上就是一幅送子观音像,眯着眼睛笑,无声的笑。

    董福将画轴卷起来递给我时,我盯着皇帝的脸,感觉自己眼花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无一不在笑,弯弯的,像镰刀一样的形状……

    太后、皇后看见他笑,自以为他接纳了她们发自肺腑的关心和爱意,笑意满满地回去了。

    我遵照皇帝的口谕,代皇帝恭恭敬敬地将太后和皇后送出宫门,在宫门口徘徊了很久才往回走。

    “皇上呢?”我走到内殿没看见皇帝,问宫人内侍,都说皇帝在竹帘后边呢。

    我吓了一跳,说:“皇上还病着呢,沐什么浴?”

    一个宫人小声说:“皇上没有沐浴,池子里没有水,皇上说了,只是想在浴池边的台阶上坐一会儿。”

    我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往殿外走,忽然想起那幅画,才放在我的小胡床边上的,怎么不见了。

    另一个宫人告诉我,被皇帝拿走了。

    皇帝拿走了?皇帝拿他做什么?

    不会是撕了吧!回头太后又找我麻烦怎么办?

    我踌躇再三,趁宫女没留意,偷偷溜进了挂满珠帘和帷幔的浴池。

    皇帝果然坐在浴池边上,歪着脑袋像个小孩子看蚂蚁搬家似的呆呆地看着浴池一角,一只手撑着腮,背对着着我孤寂地坐着。

    皇帝穿了件单薄的里衣,中衣搁置在身侧叠得齐齐整整,不像是宫人叠的长方块,倒像是他自己脱下来的正四方块。

    他坐了很久,很久……

    我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有些站不住了,怕打搅他让他不快,无奈脚上的冻疮发了热,热得我想脱靴子。

    “傅鹿……”

    我刚转身欲掀开帷幔出去,却听见他叫我,叫我的假名……

    我垂着头走近些,躬身站在他身后:“奴才在。”

    他没说话,转过脸望着我笑,和面对温太后和林皇后的时候一模一样,弯着眼睛假笑,假的像个在白纸上剪出来的年画娃娃。

    “……”我皱眉头。

    他是皇帝,想怎么笑都是他的自由,哪怕这自由我并不稀罕。

    “你昨晚……是不是去了苏太妃那里?”

    “……”我低头跪下了。

    “呵呵……”他两手抬袖捂着嘴巴哂笑出声。

    “…………”我抬起头,知道皇帝误会了,想跟他解释,转念又一想,他会相信吗?在他眼里我是个太监啊,就算有宫人看见我偷溜去了椒花宫又能证明什么呢。

    我进出的时候苏太妃在外面摆石头呢呢,我端着面出来以后,也是在院子里坐着吃的。

    “奴才只是有些饿了,去太妃娘娘那里蹭了一碗面而已。”我垂下眼睛说。

    管他信不信,我得承认跟踪我的那个宫人所看见的事实。

    “好吃吗?”皇帝把手放下来放在膝盖上,歪着头看着我问。

    皇帝终于不假笑了,睁开了眼睛,眼珠子黑亮黑亮的,正常了一点。

    我:“还好,娘娘宫里的宫女手艺巧,比司天局做的好吃。”其实苏太妃宫里根本没有宫人。

    皇帝:“等朕好些了,朕也想尝尝。”

    我:“是,陛下什么时候想吃了告诉奴才,奴才亲自给端过来。”

    皇帝把头扭过去,又把背对着我了,托着腮看着浴池一角,说:“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语塞。

    皇帝斜了我一眼:“你吃了她煮的面,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眼神又有点看不明白了,好像……似乎是……有点生气?

    皇帝最近的情绪真是诡异莫测!搞得好像我犯了宫中禁规跟那个宫女偷偷摸摸对食似的。

    “她叫薄姜。”我两手拢着袖子抠着手心 ,憋出了两个寡淡拗口的名字。

    “……”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了,我起身执手而拜:“没别的事,奴才告退了!”

    我真是蠢,一幅画而已,竟会难开口问他要。

    “你喜欢她吗?”皇帝抚着半张脸,突然问。

    那表情温和得好像在看一个金榜题名的状元,高兴之余要把那个子虚乌有的宫女当成公主赐给我,让我大摇大摆十里红妆带出宫去逍遥快活似的。

    我躬下身:“陛下说笑了,老奴这副残破之躯不值得任何人喜欢,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皇帝默默抓起玉石阶上的衣服披在身上,缩着肩膀垂眸:“那幅画儿,朕不小心撕坏了。”

    “……”我谢谢您嘞,难为您说东扯西饶了这么大一圈,原来是搁这等着我呢,皇帝您可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我装作很面不改色的样子道:“画在哪呢?让奴才看看,只要损坏得不是很严重,还可以送去工部请嵇大人嵇叔玉修复修复。”

    皇帝指了指浴池一角的下水道口:“顺着水流走了。”

    “……”我扶墙,皇帝您可真幽默,这是撕坏了吗,这和点火烧了有什么区别?

    皇帝把手支在下巴上了,脸颊一侧有什么东西贴着手臂落了下来,好像一根被揉捏成形的人型蜡烛,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我别开脸,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不应该过来找他的……

    我真是猪脑子啊,明知道皇帝看到那幅画的时候眼神就不对劲了……明知道皇帝撕了画还说要拿去修复如初……

    我深知道,但是……我只担心自己在宫里的处境……

    皇宫是皇帝的家……但是自从皇帝搬进来之后,最喜欢待的地方却是这一方小小的浴池……

    浴池里的水常年保持温热,原是为了方便皇帝沐浴,如今水已经流干了……

    他还坐在这里,我却感觉不到这里有他生活过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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