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二刻,习箭亭,嵇文萱与礼部尚书、户部尚书早早地持手札等着了。
“陛下。”皇帝才下御轿,三位大人便握着手札抢在陪习射的近臣前面请安。
皇帝拢了拢斗篷,绕开他三人,从近臣手中接过弓箭:“温相不在京中,诸位爱卿送去林相府就是了。”
嵇文萱看了皇帝一眼,递上手札,怯怯地道:“陛下,此事与温相有关,林相嘱臣等来此专候,恳请陛下赐夺。”
皇帝沉着眼睛,一甩袖子放下弓箭道:“朕眼乏,嵇爱卿念来听听。”
嵇文萱快声说道:“陛下,犬子昨日晚间与家奴外出看社灯,不想被温相之子温修兰着人掳了去。此事不宜声张,故臣不敢冒然造访,遂请与二位尚书相约一道前去,不想温府家宰铁齿铜牙,拒绝微臣查视。称公子温修兰已被温相送去大相国寺里苦修,微臣与二位大臣前往相国寺查探,住持却言并未见过温修兰。微臣心急如焚,多方打探才知温修兰实被温相送往林相府上关了禁闭,微臣访林相府找温修兰要人,温修兰竟说犬子已经被他派人藏在了某个隐秘之地,微臣若不答应他的要求,便再也见不到儿子。”
皇帝:“是何要求?”
嵇文萱低声道:“退婚。前些时候温相突然登门与微臣商议结亲事宜,叫人抬了十几个箱子到鄙所,说是嫁妆。聘礼一概皆免,催着微臣年前择个好日子,让犬子迎娶温家小娘子。”
这温家小娘子,即此前被温太后骗进宫来侍奉皇帝的那位“宫人”,温逸尘急于嫁妹,无非是想摆脱京中流传的“温相逼皇帝临幸小姨”的流言,好把自己摘干净。
嵇文萱话说完了,见皇帝默然不语,朝我递了递眼神。
我瞄了皇帝一眼,不敢吱声。这是皇帝的隐痛,好不容易过去了,又再次被人当面揭起。国事家事尚且照顾不全,哪还有心情去管你温、嵇两家的婚姻大事,换我真的会疯!
“嵇爱卿答应联姻了?”皇帝慢悠悠地搭起一支箭,瞄准了百米之外的草靶。
这都不生气?皇帝您可真是雅量大度。
嵇文萱换了个方向面朝皇帝躬身:“臣家世寒微,不敢高攀贵胄,一再婉拒。温相执意相逼,臣只得答应。”
皇帝不疾不徐道:“可有征询令郎之意?”
嵇文萱含糊道:“年前温夫人邀拙荆与犬子惠过相府赏莲,犬子与温家小娘子有过短暂会面。但温修兰此人有断袖之癖……”
“咻——”皇帝一箭正中靶心,目光幽幽望着前方:“朕记得令郎虚岁十六,比朕还小三岁,最大的乐趣是玩蛐蛐。嵇爱卿之所以答应,也不全是因为温相相逼,而是令郎不务正业,嵇爱卿顺水推舟,希望令郎成了亲后能安分些,对吗?”
嵇文萱急红了眼,揽衣跪伏,深深叩首:“陛下,微臣乞求陛下主持公道,降旨为凭,容微臣入林府拘了那温修兰,寻得犬子一条生路。”
皇帝道:“嵇爱卿位居大理寺,要寻人只管去就是。”
嵇文萱凑上前:“陛下有所不知,林相在府上设了重重关卡,修得迷宫一般,没有旨意进去很难找到温修兰,就算见到人了,也带不走。温修兰那厮油嘴滑舌,是个练家子,若非陛下降旨,林相出面帮衬严加拷问,很难撬开他的嘴。微臣叩请陛下,望陛下体恤臣爱子之心,予以恩赐……”
皇帝眼看着嵇文萱唾沫横飞,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忙抽开身以袖掩面:“行了行了,朕写,朕这就写给你!”
我忙弯腰去扶嵇文萱,道:“嵇大人请起,陛下才过来,待陛下习了箭再写吧。”
嵇文萱担心儿子命悬一线,膝盖刚离地又要跪下去,皇帝也是脾气好,即刻起驾回了勤政宫。
他总是这样,宁可自己多走动,也不愿为一点小事麻烦宫人取纸笔。
皇帝写完圣旨赐予嵇文萱,嵇文萱接了圣旨,感激涕零地退了出去。
一个小内侍进来禀告我,说太傅朱时迁到射箭亭了,问我“陛下还去不去习箭”。
我原话回了皇帝,皇帝接过宫人呈上的湿帕子擦手,道:“传话朱太傅,自今日起朕自己练即可,让他改去太学院给新进的学士们授课吧。”
小内侍领命告退,皇帝也擦完了手,把湿帕子递给了身旁的宫人,宫人退出去后,另一个宫人立即呈上了一碗热茶。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驾到。”皇帝才刚把茶端在手里,忽听外面远远地传来了一声高呼,此等张扬的气势,也只有督公董福的公鸭嗓能能撑得起。
皇帝拂袖起身看了看殿外,忙忙地将茶搁在茶盘上,走近我厉声道:“去,嵇文萱还未出宫,你跟他去吧。”
他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慌得跪在地上请罪,皇帝置若罔闻,一把提起我的衣襟,将我一路拖着走到勤政宫侧殿,甩手丢在地上,指着一道小门道:“朕叫你去帮嵇文萱的忙,帮他找儿子,办不好不准回宫,你快去,快去!”
我来不及多问,捡起丢在地上的拂尘,爬起身一溜烟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