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我头一遭跟朝廷官员一道登临相府,相府大小家臣亲自来迎接,嵇文萱进门便双手高举明黄色龙纹圣旨,一路向前,畅通无阻通过十二扇门直至半山亭。

    林晚枫与温修兰正悠悠哉哉坐那钓鱼呢,见到我二人眼皮也不抬一下。

    嵇文萱捅了捅我的手肘,我接过他递过来的圣旨,朗声诵读道:“奉,天承运,皇帝上谕,温氏修兰下跪听宣……”

    温修兰慌不迭爬过来以头抢地,林晚枫倒是根铁杵一般,坐在半山亭上动也不动。

    这架势,分明是不把皇帝看在眼里了。

    我假意咳嗽了一下,收起圣旨高声道:“圣旨到,如朕亲临。敢问林相,您是想抗旨不遵吗?”

    温修兰偷摸回头看了看,道:“林叔叔喝多了酒,睡着了。”

    我握着圣旨在手里掂了掂,绕着温修兰走了一圈:“睡着了,那不成死人叫不醒了吗,既然如此,咋家也不强求,待会儿进宫禀明圣上,林相无后,丧事就由你这个侄儿来操办吧……”

    温修兰麻溜跑回去把林晚枫“摇醒”了,扶着他摇摇摆摆走过来跪接圣旨。

    林晚枫的手上抱着一张七弦琴,琴腰上新涂的黑漆刺目的很,与原有的棕色格格不入。

    “楚霜枫是我兄长,他确实死了,不在了。”他俨然喝醉了,且醉得糊涂了,我圣旨还没念完,他忽然红着眼醉醺醺地指着我道,“傅鹿,你看清楚,我是林晚枫,我不是楚霜枫……别在我面前叫他的名字,你有多恨他,我也是一样的……”

    “林相,这是一张好琴,可别磕着碰着了。”我弯下腰从林晚枫冰凉的手里把琴扣出来,摆在一旁,恍恍惚惚地抖开圣旨飞快宣读。

    卷轴里字我都认识,读完了却记不得皇帝说了什么,他说他不是楚霜枫,他恨楚霜枫!

    “傅鹿,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杀了人之后呢,你心中的恨意真的平息了吗?”我想起师傅的话,心里有些茫然了。

    温修兰领了圣旨,扶着林晚枫磕头,林晚枫垂着脑袋默默磕了三下,起身时身子歪了一下,一个带流苏的腰牌裹着一个黄澄澄的橘子从他的袖子里滚了出来。

    林晚枫看到橘子眼睛亮了亮,呆愣愣地笑着弯下腰去找寻那个橘子,橘子骨碌碌滚到我脚边,林晚枫趴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没抓着。

    嵇文萱看不过去了,弯腰捡起来还给了林晚枫。

    温修兰也把腰牌一并还回去,我冷眼看着林晚枫,林晚枫对着腰牌摇了摇头,伸手接了嵇文萱的橘子,兀自转过身去抱着自己的七弦琴,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碎碎念:

    “我为你,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却说我可怕……我带你走,你也不要了……我不懂,你到底想要什么……”

    嵇文萱:“林相这是魔怔了?”

    我望着被家僮搀扶着远去的林晚枫的背影,付以一笑:“林相也是位风流人物,自然是酒后吐真言,说给自己的心上人听的。”

    温修兰立刻否认:“胡说,林叔叔没有心上人。”

    我冲温修兰打了个响指:“温公子配合一下,该放人了。”

    温修兰抬起下巴斜了我一眼:“二位大人当真以为是小侄把人给掳了?”

    我与嵇文萱对视,俱是一怔。

    温修兰龇着牙笑道:“让二位失望了,人在小侄手里,但还真不是小侄一个人说了算的。”说着向嵇文萱拱了拱手,道,“嵇大人,恕小侄无礼,小侄不是断袖,戏弄令郎公衡小郎君也只是想给他个教训,绑他二人,也不过是林叔叔一句话的事儿。他二人惹了不该惹的人。一个为了私欲偷画,一个为了盈利偷卖,林叔叔遣家臣送到嵇大人府上的那幅画就是从令郎手里截下来的,嵇大人想必知道画中男女是谁,不用小侄多说吧。传扬出去,对谁都不好。”

    我恍然大悟,转头看向嵇文萱,嵇文萱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二人摇头道:“不会,叔玉不会做这种事。”

    温修兰道:“嵇工部许是不会,但是令郎公衡小郎君,那可不一定,令郎逢赌必输,至今还欠小侄三百多银两呢,小侄没去府上讨要,已经给足嵇大人面子了。嵇大人若是不信,等林叔叔醒来,大可以叫他带您去见令郎令侄。”

    嵇文萱铁青着脸应允了。

    相府家臣引着我们去花厅上奉茶,我有意坐到温修兰上首,低声问道:“那画上的男女,你可认得?”

    温修兰瞥了我一眼,反问道:“傅公公这是看过画了?”

    我低声道:“略略看过一眼,画里的女郎有几分眼熟。”

    温修兰凑过头,脱口道:“嵇工部画的是林叔叔的族妹——现如今的皇后娘娘。你不知道吧,听我娘说,皇后娘娘没入宫之前,其父兄都在织造府供职,时常下江南采办皇家锦缎,故而把皇后娘娘送到林叔叔家里教养,关系自是比别人亲近些。但是,嵇工部不知道从哪听得风言风语,画了些乌七八糟、有悖伦常的画,还被公衡小郎君偷盗贩卖黑市,林叔叔非常生气……”

    温修兰所言,我知其一,林晚枫与林皇后是本家,但是后面那一句我不是很认可。

    嵇叔玉执迷于收集古董书画之类的器物,绘画只是他的爱好之一,若非亲眼所见,他怎会画得那样活色生香,令观者面红耳热。

    哎,不想了,不想了,头疼得很,我抚着额趴在客桌上,绷紧了心弦。

    愈是不去想,愈是心乱如麻,静不下来,就好像画了那些画的人是我,即将接受来自大理寺少卿的审判。

    我想不明白嵇叔为何要画那些画,他哪来那么多时间去偷窥别人的私密,定是有人指使他这样做,而这个人必然是比他阶级更高的人,他不得不从,如此,心里便有了答案。

    可是林相醉酒后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何画里的女郎雌雄莫辨,一会儿看着像是林皇后,一会儿又像是我初见时候的“小宫女”!

    我的耳边,仿佛传来小宫女低头偷笑的声音:“我捡到一个丞相大人的腰牌,扮作他的样子,坐着他的轺车,很轻松地走了出去。”

    我听见自己问她:“哪个丞相的腰牌?”

    小宫女弯着眼睛笑:“林相林晚枫。”

    小宫女继续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唯一一次偷溜出宫,在街市上买的一对发饰,原是买来送给某位姐姐的,她嘴上说很喜欢很喜欢,戴过一次却不戴了,丢进柜子里了。”

    小宫女声嘶力竭地说:“那种盼着天亮的滋味,那种任人摆弄的滋味,山柏,你一定没经历过吧……”

    小宫女哭着说:“山柏……山柏……你说我是你妹妹,你说过要给我买花的……”

    我越想越是脊背发凉,脑海里诡异地浮现出一个阴暗的场景:一个自以为找到“知己”的少年太子为了给新婚元妃买一对海棠簪花。穿上妻子的衣服发饰伪装出宫,却误打误撞遇到了某个英俊貌美的郎君。

    此貌美郎君与太子元妃本就是青梅竹马,彼此恋慕,奈何被选为妃子入了东宫,从此咫尺天涯,再难相见。

    那日,正逢宫中举办宴会,貌美的郎君遇到了乔装打扮的少年太子,情深意浓地唤他“妹妹”,拉着他的手在暗夜里诉了相思之苦……而这一切,都被姗姗来迟的太子元妃看在了眼里……

    须臾,貌美郎君走了,少年太子捡到了其遗失的腰牌,混出了宫门……

    一切都变得合理了,为何新婚夫妻背道而驰,为何这些暗藏着恶意的画作会流出宫外。

    画这些画的嵇叔玉,恐怕早就从那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太子元妃的描述中,猜到故事里有一个被藏起来的人——少年太子。

    在一个无人知道角落里,那个隐忍自持的美貌郎君无法面对昔日青梅的质问,亦无法接受自己的所为,挥刀自宫了……

    故,今日一切皆为局,只为揭开美貌郎君的真面目,逼他做出选择,我和嵇叔玉都被人利用了。

    而这位美貌郎君,他一直就“藏”在我身边。

    他是林晚枫,亦是我师傅。

    他关心皇帝是真的关心,不是假的。

    杜康院里,他们早就知道彼此的真实身份,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以上若只是我的猜测,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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