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神情稍显严肃,景故知刚放下的心又给提了起来。
周蕊找贺云深无外乎两件事,工作上的以及贺母。工作上的事,周蕊向来第一时间找景故知。那只剩下一种可能。
“有什么事你及时告诉我,不许瞒着我。”景故知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贺云深都没来得及应一声,她的手机界面就跳出了周蕊的来电显示。视频被强行切断,贺云深意识到情况不对,接起电话。
“怎么了?”
“妈出事了,你快回来,妈进医院了。”周蕊似乎在奔跑,上气不接下气的。
在她的声音之后,贺云深还听到了另外一个女声。“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是你们的vip!我要走vip通道,飞机能不能准点起飞?”
周蕊急得不行,要不是现在买直升飞机不如去机场来的快,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即便是花光她所有的钱,也要买下一架直升飞机。
她在二十几分钟前接到了由贺母手机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说话的人却不是贺母,而是住在贺家楼下的邻居。周蕊每次回家,都会给这些关系不错的邻居带点东西,拜托她们照顾贺母。贺云深开始回家后,她们收到了双份的礼物,自然也就多关注点贺母。
打来电话的人告诉周蕊,贺母进了医院。
周蕊当时就慌了,追问对方是怎么回事。那人其实也不太清楚,只说贺母和同样在菜场周围摆摊的人起了冲突,那人拿东西砸了贺母的脑袋,给贺母额头砸出了血,贺母因此晕了过去。她还是在菜场内部听到声音出去围观,才发现当事人是贺母。
当时正值收摊的时间点,菜场周围没什么人。那位邻居发现贺母的时候,伤人的已经不见了。
周蕊又急又气。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贺母的生意好,总有人眼红。不过之前最多也就是背后嚼嚼舌根,贺母从来不当回事。偶有听不下去的时候,贺母也会和那些人吵几句。周蕊劝过贺母好几次,不要再出去摆摊了,家里不缺钱。就算是为了老主顾,让门下订单,做了送过去就是了。贺母不听,她总觉得这俩女儿都还是独身一人,她这个做母亲还能劳作,总是要为她们攒点钱。周蕊拗不过她,只好作罢,转头给邻居多送点东西。
“贺云深你最好给我快点过来,别给我又找工作的借口,我不管你伤口好没好。”周蕊对工作人员说完话,压着脾气甩给贺云深最后通牒后挂断了电话。
听到自己母亲出事,贺云深的心当时就跟着沉了沉,不过她没有就此做出什么行动。她长久地盯着已经跳转到景故知的聊天界面,眼神晦涩不清。
足足过了二十几分钟,景故知等不及,重新打了视频通话过来,贺云深才如梦初醒。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起视频。“我得回国一趟。”
“是不是阿姨出什么事情了?”景故知很讨厌看到贺云深那样明显表现出阴郁的面容。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景故知就觉得自己距离贺云深很远,很远。
“嗯,我先买机票。你,陪我一会好吗?”
贺云深的思绪有些纷乱,周蕊的话没说清楚,简单的几个字反而让她容易多想。她手上的动作有些机械和迟疑,下单用了不少时间。从澳洲有直达贺云深家乡的飞机,不过最早的一班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贺云深选了转机。
“订了什么那班飞机?发我看看。”景故知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看上去停下了手上动作后开口。
贺云深很快将截图发了过去。
“那不是现在就要出发?”
贺云深订得飞机在两个小时后就要出发。
“嗯,我去收拾东西,你可以不挂电话吗?”
“当然不挂,我陪你上飞机,你快去吧。”
景故知总觉得贺云深心里还藏着什么,不过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趁着贺云深收拾行李,她查看了明后天的工作安排。暂定的取景地点宋无不算很满意,场务提前和她们打了招呼,说估计后续有可能还要调整。这样的调整很可能导致演员重复工作,但也给了演员们喘息的机会。景故知点开K姐发过来的截图看了眼,看场务的反馈,估计后天宋无就会确定要不要再次更换取景点。
她打开日历,在后天增加了一个事项提醒。
贺云深的动作很快,却因为飞机误点,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才上飞机。景故知始终陪着她,安静地陪着。每次到这种时候,贺云深的话就特别少,几乎成了个哑巴。
景故知很想撬开她的嘴,哪怕是逼迫,也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只是话到嘴边最后都被景故知咽了回去。
“到了给我发消息。”末了,景故知只是说了这句话。
贺云深点点头,难得直接挂断了电话。她很希望景故知能继续陪着她,但贺云深也清楚自己当前的状态,并不适合让通话继续下去。她靠在座位后背上,侧头看向窗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另一架飞机,应该是刚落地没多久,有乘客正从阶梯上下来。她看着看着,周蕊那急切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耳边,让她原本就堵的难受的心绪更加纷乱。
贺云深总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儿,尤其是和周蕊比起来。在十几个小时前,她甚至产生过可能对自己母亲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念头。贺云深打开手机,翻找出那张狗仔偷拍的照片。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在那些没有回家的春节,贺云深如同往常度过,只是在贺母发来消息时,会觉得心烦意乱。
是的,她是觉得心烦意乱,而不是愧疚或者是想念贺母。
贺云深清楚自己对于这个母亲是没有多少感情的,但她不敢承认,好像承认这一点,她就会变成一个异类,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异类。然而随着年岁增长,贺云深对贺母,会那个家的感情就越发淡薄,她逐渐难以欺骗自己。好几个极度疲倦,并接到贺母消息或是电话的晚上,贺云深开始试着接受这点。她太累了。只是没等她完全接受,景故知出现了。
贺云深很感激能遇到景故知,她小心翼翼地关注着每一个细节,以自己的主观判断去掐灭可能会影响到她和景故知感情的因素。景故知的家庭环境算得上美好,贺云深就觉得,如果她发现自己的薄凉,很可能会害怕,会难以接受。
在春节的时候选择回家,贺云深清楚,她并不是因为和周蕊有了约定,而是因为景故知。她想让景故知觉得,她的家庭环境可能算不上美好,大概也不能说是糟糕的。同时因为和周蕊有了约定,对贺云深本身而言,她也获得了一个借口,一个不能说是在欺骗景故知的借口。
但是这些借口,在周蕊刚才的来电后,被完全打碎。贺云深在心沉之余,是抗拒回去看贺母的。周蕊之后的话,又像是一支尖锐的箭,精准地射穿了她最有可能,也是唯一能找的借口。
伊莉莎的那句——贺,你直面过你的内心吗?的疑问,重新回荡在贺云深耳畔。
飞机升至空中,贺云深闭上了双眼,他得给自己,给贺母,给景故知一个交代。
到达那个自己所熟悉的城市,贺云深从机场出来就看到了周蕊。周蕊坐在车内,看得出来十分疲倦。
“你可以不用来接我的。”贺云深看着她都快掉下来的黑眼圈,更加不自在,“你多久没睡了?”
“放心,我开车稳。”周蕊有点烦躁。
贺母已经醒了,按照医生的话来说,她们有点太小题大作了,贺母的额头确实裂了个不小的口子,不至于威胁到生命,出血量更是不多,到医院血都凝结在伤口上反而起到了保护作用。至于贺母晕倒,完全是因为高血压。周蕊到了医院后,又是要找最好的医生,又是要给贺母全身大检查。要不是医生说这么折腾,贺母反而受不了,周蕊估计还得再医院发疯一阵。
没有直观的数据,周蕊怎么都不放心,就这睁着眼睛一直到贺云深说到了国内。不知怎么的,周蕊突然觉得很累。她眯了一会,就被惊醒,看看时间觉得贺云深的飞机应该快到了,就开车到了机场。
贺云深被她呛了一句,到嘴边的话下意识咽了回去。
贺母半夜醒了一次,这会还在休息。医生给昨天的结论添加了补充,说贺母太累了,完全是积劳成疾,既然来医院了就让她趁这个机会多休息。周蕊没敢吵贺母,也不让贺云深进入病房,就隔着窗子看。
“没事就好,到底是怎么回事?”贺云深看着贺母问道。
“不清楚,我没来得及问。听刘阿姨说,妈是和人争执起来,对方动了手。”她昨天赶到医院已经不早了,没好意思抓着刘阿姨追根问底,只能把大致的事情告诉了贺云深。“刘阿姨说她一会过来,到时候再问问吧,趁这个机会,你帮我一起劝劝妈,让她不要再出去摆摊了,家里已经不缺钱了。”
这句话像是结束语,之后,两人就再没说过话。
刘阿姨在快接近晚饭的时间点带了些菜过来。她住在贺家楼下快二十年了,和贺母关系不错,闲暇时候总会找贺母说说话,镇上组织中老年人旅游 ,她也会拉着贺母一起去。
“你们两个站在外面做什么,阿娟还没醒啊?”刘阿姨过来就看见这俩人跟门神一样站在外面。
贺云深看了眼病房内。“应该醒了。”
贺母还躺在床上,也没什么变化。
刘阿姨略微皱了皱眉头。“你们俩哦,进去吧,都中午了,一起吃点。”
她从贺母那听说过这两姐妹,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现在一看,没说错。这俩孩子给她的感觉就是分别都对贺母不错,就是凑在一起,不像是一家人。
刘阿姨推门进去,贺母就要从床上坐起来。
刘阿姨扫了眼跟在她后面的贺云深和周蕊,对自己的想法更是深信不疑。于是,在吃饭期间,她开始充当起了润滑剂,找点话题,让这顿午饭吃着不那么尴尬,顺便聊聊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母明显不愿意说,余光瞄向贺云深这个细节明晃晃地向三个人透露昨晚的真相。
贺母性子确实是懦的,能避事就避,这么些年,没和什么人吵过架,更别说打起来了。可昨天,那人用一贯的话语冷嘲热讽发现没有用处后,就拿出了手机,怼到贺母面前,说她养了个同性恋女儿,说同性恋是病,是精神病!嚷嚷着让大家看看,有这样的女儿她们一家都可能是精神病。之后的话越发难听,贺母听不下去,和对方吵起来。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贺母真的怒之后嘴巴能那么狠,见自己吵不过,又不愿意落下风,干脆抄起自己手边的东西朝着贺母砸了过去。
贺母被对方砸破了脑袋,顿时就出了血。对方吓了一大跳,周围围观的人多,慌忙说是贺母要讹人,更变本加厉地一遍遍强调贺云深是同性恋,说她们家都是精神病。听到贺云深的名字,周围的人开始拿出手机要拍照。贺母赶紧起来想去阻止。对方还以为贺母要还手,想都没想再次动手,这一下把贺母重重推到了她的摊位。
摊位上的糕点掉了一地,那可都是贺母辛辛苦苦几天做出来,一时间贺母气急攻心,再站起来眼前就是一黑。
同性恋,三个字好像刻在了贺母脑中。她昏睡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始终能听到这三个,醒过来看到贺云深,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晕过去。
刘阿姨一走,贺母就让贺云深和周蕊回去休息。主要是想眼不见为净。
周蕊不肯,肇事者没找到,贺母到底怎么受伤的也没弄清楚,她那脾气咽不下这口气。“妈你就告诉我,到底是谁啊,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你好歹告诉我是谁把你砸成这样。”
“说什么啊,妈怕丢人!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妈再躺会。”
“妈。”一直沉默不语的贺云深抬眸看向贺母,“是因为我对吧,是那个人说了我什么对吧。说我是同性恋吗?所以你觉得丢人?”
这是贺云深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