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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调·幽兰(十五)

    那记昭示凶兆的梆子余音未散,恰似寒潭坠石,涟漪未平便没入南城深处。浓稠死寂翻涌而上,将残响绞碎,拖入窒息深渊里。

    此地不见值房墨牍官威,亦无王府朱门森肃,唯余废弃义庄地底,腐土混着劣质灯油的浊臭,再昏暗中无声蒸腾。

    数道黑影紧贴暗处,呼吸几近于无,唯有眼珠转动间,泄露出蛰伏的生机。

    “十三娘!”一道压抑着惶恐与悲愤的嗓音响起,“咱兄弟刚露头,就被燕王宰了!连地牢的影都没摸着,跟别提救晖少爷了!”

    幽绿灯火摇曳,将十三娘半张脸映得如同鬼魅。她扶额的手指难以察觉地微颤,对亲子的担忧已被更汹涌的憋屈与焦躁淹没。

    “探不出地牢所在?”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燕王…果真是个阎王。晖儿落在他手里……” 后半句未言,但凶多吉少的寒意已弥漫开来。

    角落里另一道黑影迟疑地嗫嚅:“十三娘,难不成…咱们就这样算了?”

    十三娘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眸底狠戾与痛苦激烈撕扯:“前头派去的人都折了!咱们的人手本就单薄…再这般填进去黑云寨的血海深仇,拿什么去报?拿命填吗?!”

    她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语气陡然淬上阴寒,“红绡优柔寡断、顾虑重重。咱们是什么人?刀口舔血的主儿!本就没甚好顾虑的。真要把咱们逼上绝路——”

    “……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义庄彻底陷入死寂,唯余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那声音像极了十三娘心头那根越绷越紧、濒临断裂的弦。

    翌日,苍梧镇北城

    乍暖还寒,灰白晨光漫过深巷陋室的粗粝桌案,一副残局散落其上,粗陶棋子磨痕深重,一枚白子裂痕刺目。

    残局一侧,半盏冷透的残茶里,浸着张字迹漫漶的纸条,边缘已被茶水泡软、模糊。

    若嵁端起茶盏,指腹触及冰凉。面无表情地将盏中残茶连同那团模糊的纸浆,一并泼洒在窗边西南角的白山茶根下。

    浑浊的液体无声渗入泥土,只洇出一小片辨不清的暗痕,连同几片被匆匆踩进泥里的纸页白屑,转瞬没了踪影。

    若嵁抹净指间残留的茶渍与纸屑,俯身,一一拣起散落的棋子,指尖沉稳,将残局依原样摆回。残茶已倾,唯余一只空盏,孤伶伶搁在案角。

    门外忽起一阵压抑的嘈杂,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

    “公子,今儿个可得早些回府。若误了时辰,将军那边……”

    “闭嘴!小爷自有分寸,用不着你聒噪!”

    吱呀——

    门被猛地推开,冷风裹挟着市井喧嚣的余音灌了进来。

    廖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锦袍略显凌乱,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色。身后两名护卫一左一右,几乎卡住了门框,警惕地逡巡着周遭环境。

    “霈然兄!”廖怀声线焦躁,几乎是撞开那无形的紧张空气,仓促挤入狭小的室内。

    若嵁自他急促紊乱的呼吸中听出此行不易,微微颔首,指尖在冰冷的棋枰上轻轻一点,声音平稳无波:

    “公子,坐。”

    廖怀在对面的矮凳上跌坐,身体急切地前倾,眼中难掩激动与探询:“今日坊间传闻…可有你的手笔?”

    若嵁捻起一枚圆润的黑子,在指间摩挲,缓缓摇首,“‘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等风云,当由执牛耳者亲涉局中,方能搅动乾坤。”

    廖怀眼中狐疑之色更浓,正待追问,若嵁却未再看他。

    她摊开掌心,露出棋枰一角:“公子,切莫心急。不若手谈一局?”

    廖怀眸中焦躁喷薄而出,甫一挥手,带起的劲风掀起案上几枚棋子,叮当滚落。

    “还下什么棋!”他声音嘶哑发颤,劫后余悸犹在,“霈然兄,你可知…上回从你这儿回府的道儿上,竟叫一伙不要命的截了!若非护卫拼死……”

    廖怀身体绷得更紧,喉结滚动,脸色惨白,“阿爷…阿爷晓得后,震怒滔天,将我拘在书房,深谈至天明。”

    若嵁捻着黑子的指尖在空中一滞。

    那双被白纱缚住的眼眸,明明不见天光,此刻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直刺入人心最幽暗的角落,无声地等待着廖怀剖开那场“深谈”惊心动魄的核心。

    廖怀被这无形的目光逼视着,狂乱的心绪稍平,声音压至气音,带着惊悸:“阿爷说…廖晖…他根本不是我廖家血脉。你可记得,府志中的黑云寨?!廖晖…他竟是黑云寨余孽的孽种!”

    他眼中尽是被至亲欺骗的狂怒和得知惊天秘密的悚然,牙关都在打颤:“阿爷已将廖晖…捆了,交给了燕王。那群亡命徒…就是冲我来的!想绑我换廖晖!”

    廖怀此番剖白,倒是解了若嵁之惑。脑中似有丝线缠绕,将军械失窃、黑云寨残党与翠云阁隐隐勾连。

    偏生记忆如蒙尘古镜,虽见光影浮动,却辨不清纹路走向,只余下满眸迷雾,越理越是纷乱。指腹悬停于那枚冰冷的黑子之上。

    “所以,霈然兄……”廖怀的声线里裹着浅淡如游丝的倚赖,又透着几分失魂的茫惑,再次响起,“我得早些回去。”

    “捕快徐青之事,公子且宽心。在府中静候佳音便是。”

    廖怀带着满腹未解的疑惑,在护卫簇拥下匆匆离去。

    门扉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意,也带走了室内的最后一丝躁动,狭小的陋室重归寂静。

    若嵁端坐未动,指尖依旧停留在那枚冰冷的黑子上。案上空盏孤悬,残局如谜,唯有窗外透入的晨光,在粗粝的桌案上缓缓挪移。

    门阖数息后,一缕微弱的吐纳声,极其缓慢、谨慎地调整了节奏,试图隐入沉寂。

    待廖怀焦躁的气息与护卫的警觉目光彻底消散于巷陌尽头,那刻意收敛的第三方存在感,恰似微尘,在若嵁被夺去视力却愈发敏锐的感知中,悄然漾开一圈无波的涟漪。

    空气中,除却陈腐木味、茶渍酸湿气息与廖怀等人仓促离去的紧张汗味外,又添一缕极淡的幽微甜香。

    若嵁并未回头,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枰一角,发出清脆却孤寂的一声“嗒”。

    “廖公子并无闲暇,”她略微侧首,白纱覆眼的面容精准转向那缕冷香最凝滞的角落,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隐含一丝几不可查的、了然的叹息,“红绡姑娘不妨与我手谈一局?”

    话音方落,陋室幽影中忽现一道纤影,身姿挺秀如夜昙破暗,自堆叠的杂物暗影里无声步出。一袭素色劲装,脸上蒙着同色面纱,唯余一双寒星眼眸,沉静中透着倾慕。

    “先生所请,红绡不敢辞。”她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二人落座棋枰两端,分庭抗礼,气息瞬间将陋室划分为无形的战场。

    “王知县那边,”若嵁声音清泠,指尖悬于棋罐之上,不带波澜,“可有动静?”

    “刚得的消息,”红绡压低声音,目光却锐利如针,“王知县带着他那心腹书吏,抱着几大摞卷宗,脚步虚浮地往燕王别院去了。”

    棋子“嗒”地一声,精准落在棋枰一角,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钳制着白棋大片腹地的位置。

    “他去了,便是认了阿松之案必有冤屈。”若嵁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那份‘铁案如山’的卷宗,此刻怕是已成了他投向燕王、反咬柳守备的‘投名状’。依照燕王的性情……”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旁边焦尾琴冰冷的断弦处,语带讥诮:“柳守备…此刻,只怕未必能稳坐钓鱼台了。”

    铅云如墨翻涌,沉沉压着守备府邸飞翘的檐角,将白日里那点虚张的威仪也吞噬殆尽。

    书房内,檀香依旧,烛火摇曳,映得壁上悬挂的舆图也似蒙上了一层阴翳。

    柳守备无声静坐,指骨却将案上密报攥得簌簌发响,素白宣纸上渗出道道青白指痕。眸底的惊惶虽被他强压着,却教侍立檐下的衙内瞧得喉头发紧,连吞口唾沫都怕惊碎了这满室山雨欲来的死寂。

    窗外庭院的景致浸在浓重的阴影里,模糊不清,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案头,一封火漆已被粗暴撕裂的信函,如同烫手的烙铁,静静躺在那里。

    信是燕王亲笔,字字如刀,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充斥着雷霆之怒与不容置疑的威压。矛头直指翠云阁两桩悬而未决、却早已如附骨之疽缠上他柳氏门楣的命案。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柳守备背对书案,身影纹丝不动,唯有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泄露了内心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藩王本无审案干政之权,此乃朝野共知的铁律。换作别个藩王,他怕是早已修本直奏朝廷,参他一个僭越之罪。

    偏生这燕王兵权在握、节制一方,行事跋扈,连刑部缉捕要犯的火签都敢悍然扣下。惯常将祖宗家法视若无物,踩至脚下。

    这封裹挟着暴怒的信函,无异于一把高悬的铡刀,悬在他独子的头顶,随时可能轰然落下。

    柳守备的指节攥得案几木纹发白,青筋自袖口暴起。纵是舐犊情深如沸汤翻涌,这数十年宦海沉浮堆起的城府,却似腊月寒冰浇透骨髓。

    那点为人父的血性刚要破堤,便被这桶冰水镇得死死的,唯余下指腹摩挲官印时,才透出三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须镇定自若,稍有差池,儿子性命、柳氏满门及依附势力,都将化为齑粉。

    “混账!孽障!”

    齿缝间迸出压抑低吼,带血腥气猛地转身,血丝密布的眼如受伤困兽,凶狠绝望中仍燃着清醒算计。

    他一把抓起那催命符般的信函,欲撕又止。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狰狞地跳动,最终又狠狠地将信纸拍回案面。

    “啪!”

    烛火狂摇,将他面容映得光影扭曲。胸膛急剧起伏,粗重喘息如破风箱,在死寂书房里刺得人耳膜生疼。

    未到绝境,尚有斡旋余地。

    “大人!”

    帘幔外,侍从急促惊惧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柳守备身形微滞,缓缓抬眸,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向帘幔,似要穿透来人。

    只听得侍从屏息续道:

    “府衙的捕头……带人上门了,说是奉了急令,欲将衙内……即刻锁拿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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