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羽撑着伞低下头看她，他的身影还是那样高大挺拔，站在她身旁时挡去了倾斜着飞过的雨水。

    林笙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两人静悄悄地走回去，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而然又无需多言，言羽默默撑着伞，把林笙送回了办公楼。林笙的办公室在九楼，她的发丝稍稍被雨水淋湿了些，她用放在办公室的毛巾简单的擦干了头发，又换了一件干净暖和的外套。

    言羽点了根烟在外面会客室等她。

    等到林笙从办公室出来时，他正抽到一半，林笙不由皱了皱眉头：“不要在我办公室抽烟！难闻死了。”

    他这烟瘾比三年前去德国时还重，但言羽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把烟头杵在烟灰缸里摁灭，温声道：“嗯，不抽。”

    烟灭了，林笙面色好了些。

    这时候，言羽才含着笑看她，调侃她刚才的事：“刚才在楼下怎么了？是不是实验又出问题不顺心了？你还是这样，心里有什么憋屈的时候，就往那棵树下面跑。”

    林笙有些气恼他这样说她，却也并未不悦，她昂着头道：“没有，我只是在办公室里坐久了，出去透口气。”

    “哎…你呀你，跟其他人几天不见就能生分了，现在就跟我也要生分了。前几天遇见你，我让你来西城我公司那边，你怎么一次也没来过。”

    生分？林笙打量他，他的身上穿得是她看不懂的高级西装，手腕上早已不是她送他的略显朴素的腕表，而是明晃晃的大金表。林笙显然看不惯他现在这种暴发户审美，他早已变得足够使她陌生了。

    “我去做什么，去惹你女朋友不高兴么。”林笙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开口就就呛他。

    言羽愣住了，他抿着唇角半晌没说话，“上次很抱歉，露露平日里她家里人对她很娇纵，对谁都高高在上了一点，但是她心眼不坏，她在德国的时候，帮了我很多忙…后面我和露露在一起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嗯，知道。”林笙喝了一口热水应声。

    “笙笙，几年没见了，一会儿我们吃个饭吧，还去学校外面吃烤肉。”言羽唇角扬笑，诚挚地邀请她。林笙却是连忙拒绝他：“免了，我今天还有很多工作要忙。”

    “唉，真是有钱都请不动师妹赏脸吃饭了。”，林笙无语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工作就是很忙。”

    “师妹有什么杂活，尽管派给我。”，“噗…这点儿小事哪敢劳烦师兄…”

    他们以前也是这样，师兄师妹拿腔怪调地互相调侃，逗得林笙也哈哈大笑：“得了，你可别寻我开心了，是真有工作，以前你还能帮我，现在，你都不在学校那么久了，想帮也帮不上了，我倒没地方使唤你了。”

    言羽笑道：“你这话说的，想怎么使唤依旧怎么使唤。你使唤我啊，我开心得很。”

    “受虐狂啊你。”，“那当然不是，旁人使唤我啊都不行，只有笙笙可以使唤我。”

    林笙逐渐僵住了脸上的笑。

    她有些不高兴地开口：“言羽，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只有笙笙可以，这样的话，他过去说得再多都不会怎样，可是那时候，是他们年少相恋的时候，现在说这样的话，不是给各自都增添烦恼么。

    言羽也马上觉得他今天属实失了分寸，于是他便站起身来，说道：“开个玩笑…师妹怎么还当真了，不过，我说的想跟你和老孟几个师兄妹聚聚是真的，改天你有空了，你来西城那边，约时间一起吃饭。”

    林笙沉默着点点头。

    开车从荆华出来以后，言羽的心一刻都不能平静，那炙热滚烫的感觉几乎要燃尽他的灵魂。自从上次他再次见到林笙之后，那样匆忙的一面简直将他三年来的自我麻痹和坚守的理智彻底摧毁。

    他跟林笙并不是同一届的学生，因此以前并不算太相熟，直到导师杨云林开启创新药项目，他和林笙进了同一个项目组。

    项目组成员大多都是四十多岁的师兄，就连年龄在当时已经算小的老孟都已经是三十出头了。可是，当时他只有二十二岁，尽管算起来大家都是项目组的成员，但言羽总是要跟当时小他不算太多的林笙要更谈得来一些。

    起初，他们会一起讨论一些药物研发的问题，后来，他们谈论的东西是越来越广了，从数学问题，谈到天文地理，几乎是要无话不谈了…每每他们一起一起说话时，她面对问题时是那样的敏锐，对于数学问题，往往他只能想到一种常规的解法，而她居然能在瞬间就看出答案，她的方法是那样新奇且富有数学的极致美感……不过，他最欣赏她的还是她眼中对梦想的执着，整个人就像是闪着光芒一样。

    那时候，他才注意到林笙其实非常漂亮，她站在那里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总会在那朦胧的夜色里，撒下银白的光辉，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的心里。

    他们有着同样的研发创新药的理想，有着相似的灵魂，这使他们很快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了。她的一言一笑都是那样深切地刻在他的心里，他们一起度过了最幸福的五年。

    再后来就是老师去世，项目组因为资金短缺问题解散，那段时间筹集资金的问题几乎快要把他逼疯了，好几次失败后，他听了一个师兄的建议准备去德国发展半导体制造业，他想好了，等到他赚够钱回来，就投入到他们的创新药项目当中。

    他相信，只要笙笙给他几年时间，以他的才华，他们的梦想一定能实现。

    到德国以后，情况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即使他在学习研究的道路上有多么深刻透彻，但从商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学术研究的事情，其中的门道他并不清楚，他在这里很快就失败了。也是那段落魄失意的时间，他在德国街头遇到了被抢掉钱包的欧露露，出于好心，他顺手帮她追回了钱包。

    欧露露先是感谢了他，她热情地请他吃饭，再后来，欧露露就跟缠上了他一样，总是打着感谢他的旗号接近他，这让他不厌其烦。

    一开始他讨厌她，甚至躲着她…可是后来，他在德国孤立无援，一个人发展实在太难了，他没有太多的朋友，公司发展也很不顺利。但欧露露依旧那样坚持不懈地关心他，在知道他公司的情况时，她让家里帮了他很多，用欧家的人脉给他介绍了很多资源，后来，他的公司也因着欧家的支持发展得很迅猛。

    这确实让言羽有点感动，他渐渐跟欧露露熟悉起来，欧露露虽然有些小脾气，但对他确实很好。他在德国创业时，有一次累到病倒，是欧露露在他身边细心的照顾他。欧露露告诉他，她会帮他解决公司的资金问题，她也确实给公司投了很多钱。

    无须隐瞒，他就是在这个时候，为了钱接受了欧露露对他的爱情。

    欧露露毕业之后，他的公司已经做得规模很大，效益很不错。欧露露没有回国，而是一直陪他留在德国，那时候，欧露露带他见了她的父亲，母亲，欧家是京市市政府的高官家庭，在京市里有着极高的地位，但他们并未因身份差距而瞧不起他一个小镇出身的孩子，相反，欧露露的父母对这样一个年少有为的年轻人很欣赏，也很看好他们。

    生活是那样的平静和安稳，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跟欧露露也生出些互相陪伴的感情来。不过，没过多久，甚至比他预料的要早，公司的收益已经足够他重启创新药项目，他终于可以回来了，他以为这次他回来，遇到林笙他已经可以控制好他的感情。

    直到，他真的再次见到她。

    他跟欧露露一起回学校，去找了当时项目组的几个老友。从办公楼下楼，他在荣誉墙看到她的照片时，几乎快要热泪盈眶，创新药研发是他的理想，林笙又何尝不是他的梦。

    他因为金钱，抛弃了他的爱情。

    他已经跟欧露露在一起一年了，从学校离去的时候，遇见林笙，他选择压抑着他的情感，甚至愧疚补偿性地与欧露露扮演出比以往更加甜蜜的举动，为的就是让这一切保持在正轨上。可是，接下来那几日，他是那样反反复复地想起她，那种想念她的情感在心里源源不断地生长，斩都斩不断。

    言羽这时候才从他以前刻意麻痹的情感中彻底清醒过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林笙，从来都没有。可是，他又要怎么面对他与欧露露的感情呢？

    这让他心里烦闷起来。

    回到公司停车场一下车，他从口袋里又掏出烟来，倚在车门边，抽了两口烟，准备去坐电梯。

    走出两步，昏暗地停车场“咚咚”跑过来个熟悉的身影。

    “阿羽，你怎么又抽烟了，这样对身体多不好。”欧露露娇蛮地过来抢他衔在指间的烟头，却被言羽皱眉避过去。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抽烟你也管，这关你什么事。”，说完，言羽才冷着脸将烟头摁灭，丢进垃圾桶。

    欧露露委屈极了，从来没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她不知道一向对她好脾气的言羽怎么突然这样，她气恼得快要哭了：“你吃枪药了？你这么凶干什么，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凶巴巴的。”

    过了好一会，言羽才冷静下来，他用一双墨黑的眼睛望着她，许久才长舒了一口气，好生哄道：“露露，抱歉，刚才我头疼得很…”

    “啊？头疼？…言羽…你生病啦？…那要不要去看医生啊，我陪你去…快！”，“不用，不是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