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密祯楞了一瞬,竟是沉默了。
心里那点龌龊的想法,似乎被人毫无避讳地搬到明面上了,他的面色悄然变化,露出一抹有些骇人的笑意:“穗穗原来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这都叫你察觉了。”
“如今你连装都懒得装了。”姚清梧蹙眉道。
屋外阴雨绵绵,又湿又冷,叫人心绪也跟着郁郁寡欢。
“杨璋若是敢碰你,我就敢宰了他。”他的眼神锋利如刃,恨不能活剐了他。
姚清梧蹙眉看着他,见他有些崩坏地情绪,那些没有记忆的时间里,他究竟在做什么。她俯身上前,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抚摸一条暴躁的大狗,道:“说什么蠢话。”
那些翻涌的情绪忽然就平和了下来,就像上一瞬海上巨浪翻滚,下一瞬忽然就波平浪静。
“穗穗,”他将人揉入怀中,眼中湿润,却是受伤的模样,喃喃道:“我不想失去你。”
悄然间情绪被抚平,理智也渐渐回到两人身体里。
“那时我醒过来,看到的第一眼是杨璋,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他有些避讳。”她自嘲一笑,好似身体总是比脑子先能察觉什么,便说:“所以,那时候你去哪里了?”
崔密祯顿了顿,眼见不想说。
纤细的手指戳了戳他侧边脸颊,姚清梧颇有些置气道:“你不说,以后咱们就两清,等将来我有了孩儿,还唤你舅舅!”
他咬牙扯住了她纤细的腕子,切齿道:“你是想气死我才罢!”
姚清梧笑了笑,裹了裹身上的锦被,像个鹌鹑一样蹲坐在他身旁,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开口。
那些日子实在是煎熬,何况是将她一起卷进这场惊变。
陆贵妃与寿王早早就盯上了江南的富庶,早些年就将手伸进了各处,盐商、茶商、漕运几年间就换了一拨人,东宫岂会做事不管。
原先若只是想分一杯羹,殿下不会理会,坏就坏在他们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得了千两想要万两,有了万两想要金山银山,谁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容他们母子胡来。
寿王与东宫之间,就此拉扯起来。
直至凛冬时节,殿下派他去清除寿王在江南的势力,动了人的利益,自然遭人恨。他们动手,就别怪他杀人如麻。
只是殿下嫌他一个个地除过于缓慢,东宫想要的是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于是乎,他的婚礼就成了杀戮场。
可是这个傻丫头,连被人算计都不计较,义无反顾地替她挡了剑。
她成了这场算计之中的弃子,而献计的却是与她骨肉至亲之人。
崔密祯慌了神,抱着她的手沾满了猩红的血,他从未有过这样不寒而栗的时候,那一瞬,他厌倦了所谓的争权夺势,甚至厌倦了这个所谓的人世间.....
“都该死......”他红着眼,将那些刺客全都杀了干净,次日便在临安城内挨家挨户搜查逃犯,将寿王的人全都抓了干净,投了大狱,轮番上酷刑。
只是这样,他还是空虚的厉害,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燕芳闻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寻过来时,刑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求饶声,还有一股子恶臭焦火味,坐在刑房里出神的崔密祯面色苍白如纸,端坐在血污里的模样,像极了鬼魅阎罗。
“崔密祯,老子可是寿王的亲表哥。”
“还有力气叫唤,”他平静地像看着一只会蠕动的猿猴,清风云淡道:“乘风,拖下去把他舌头拔了。”
“不,不要,”那人瑟缩发抖,求饶无果,便有些癫狂地想要扑过去抓他,只是身上穿着琵琶骨,越是挣扎便越痛苦,只剩痛哭流涕。
崔密祯想起那日伸向姚清梧的刽子手,好似也长着这样肮脏不堪的一双手,便有些嫌恶道:“这双手也一并砍了。”
燕方皱了皱眉头,掏了掏被喊声叫得生疼的耳朵,只是淡淡开口道:“崔大人的手段,当真比从前更狠辣了。”
崔密祯听见生硬,没有回头,道:“来了。”
“崔大人传召,小人岂敢不来。”他蹙眉看了一眼满地血污的刑房,只觉得这样的崔密祯叫他觉得陌生。
“我家娘子醒了吗?”
“尚未。”燕方也不兜圈子,抱臂倚在一房发霉的栏杆上,好笑道:“崔大人是打算也砍了我的手。”
闻言,崔密祯当真回头看了一眼他手臂的位置,旁若无人的喝了一口茶,道:“你还有用。”
燕方的笑僵在脸上,啧了一声,嗤笑道:“小人倒是还得感谢姚姑娘不死之恩了,也盼着崔大人不要过河拆迁,等姚姑娘醒过来了,就真要小人的手了。”
“你放心,本官一向赏罚分明。”他眨眼间似得了半分清醒,回头看他一眼,又说:“她一向爱惜体肤,留了疤不好看,燕大夫想个法子如何?”
燕方挠了挠头,心中叹气,说道:“我试试吧。”
在姚清梧没醒的这段时日里,他每日回来陪着她说话,替她擦洗,即便从未得到回应。
养方配的药膏很是好用,不出半月,那瘢痕就已经看不出什么来了,只是有些许粉红还未褪去。
药一碗一碗地喂下去,怀中的人,除了脸色渐渐红润了些,丝毫不见有醒的样子。
“倒是有个法子,”燕方翻阅古籍,好容易从鬼门关拉回来一个人,如今偏偏又醒不来,于他而言可谓棘手,便只得他珍藏的医书搬到了崔密祯的屋子来,翻到手里这页,竟能寻到些许希望,于是说道:“只是......会有遗症。”
“什么遗症?”他照例没有回头,一双眼睛全都注视着女孩。
“古书上说,望忧可唤醒三魂六魄,但会失有一魄,会淡漠情谊,更甚者无七情六欲。”他抬头看向他,似是等着他决断。
“那东西,好弄到手吗?”他问。
“原先在楼兰国有,”她挑了挑眉,说道:“可惜楼兰早就灭国了。”
“说点靠得住的。”
“我会种。”
崔密祯蹙眉看向他,问道:“这种东西,你会种?”
“我从楼兰古迹附近得了些草种,让小童子种在沙土里了,也许还活着。”
“燕方,你的手想是能保住了。”
燕方却挑眉道:“崔密祯,欠我的记得要还。”
“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告诉你,到时候你可千万别赖账。”燕方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可是有一天回来后,却见李照正坐在院子里等他,身边跟着的是东宫首领太监夏完。
太子如玉的容颜一派显然自得,但夏完投向他的目光,却告诉他眼下这位殿下心情十分不好。
他愣在几步外,看着里面姚昭仪掩面落泪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噗通”一声,他朝李照跪下。
“殿下......”
李照扶额,已有薄怒,道:“签字画押就罢了,你还虐杀那些人,你知不知道有人参你的奏疏都快比城墙高了。而今陛下盛怒,命你即刻回京,”
崔密祯只是听着,并不开口。
“你明知道里面有陛下的人,还做这种事,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李照咬牙道:“好容易把你摆到皇城使的位置上,你如今就要为个女人,连前程都不要了。”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可偏偏那个人还是姚清婉的妹妹,他想发作都不能。
"臣愧对殿下知遇之恩。"
李照挥手,啧了一声,气道:“这些屁话我不想听。我如今只想知道,你要怎么把自己摘出来,有一个口供已经逃到豫章太守府上了,豫章太守是谁,你是知道的。”
“殿下放心,微臣知道怎么做。”
李照平复了一下心绪,又说:“把事情办利落点,本宫不想再节外生枝。”
“微臣遵旨。”
“清婉要把妹妹带走,”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毕竟是姐妹一场,她哪里真的放得下。”见崔密祯不答应,他又说:“你事多,先应对眼前吧。”
“殿下......”
“崔密祯,这是东宫口谕。”李照打断,眉宇皱起,不耐烦地看向他。
夏完有些不忍,好言相劝道:“崔大人放心,宫里有最好的大夫,还会相见的。”
豫章太守是陆贵妃的人,但区区豫章太守府,又不足为惧。陆太守是个只贪图眼前富贵,毫无大志的人,那厮是不是拿到了什么,他也根本不在乎。
但他不想为个死人让自己不痛快,当日就派暗卫结果了那人。
人死在豫章太守府上,陆太守即便知道什么,也不敢大肆声张,只悄悄的叫人料理了。
但天底下岂有不透风的墙,他一入京城就被大内侍卫解了佩刀,押进天牢去了。那些恨他的人,自然不会放过收拾他的机会,甚至特地换了一拨人用刑,连长风和乘风都无法插手。
姚清梧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的神色,仿佛是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可却把它听得愣住了。
“后来呢,”她蹙着眉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脱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