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祁到达医院时，病房里只剩陈缓和韩雪花两个人。韩雪花坐在陈缓床边双手环抱，凝视床上，“说吧，昨天你到底干什么了。”
韩雪花一脸审视的模样，想听陈缓怎么辩解。
医生给陈缓挂了瓶药水，陈缓没有睡意，目光呆滞，盯着病房内洁白的天花板，似在沉思又似在发呆。
韩雪花见她这样，心里陡然一跳，没由来得冒出怒火，脱口而出的话带着尖刺。
“陈缓，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陈缓还是没有理她，往左边门口看了一眼，见方祁进来了，眨了眨眼睛。
终于，她开口说话了：“我见着方祁了。”
“你说什么？！”
韩雪花听见那个名字猝然从凳子上跳起来。凳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看向她们。
韩雪花察觉到其他人的目光，憋住了差点冒出的尖叫声，凑到陈缓的耳边，压底声音问：“陈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缓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韩雪花激动道：“你真的病得不轻！方祁，方祁他都已经离开了，你怎么会见到他？！”
“我说的是真的，他就在你身后。”
韩雪花听完这句话，仍旧不相信，但背后突然冒出冷汗，好像真的有人在自己背后盯着她。
“他已经走了三个多月了，陈缓你也该清醒点了！”
“可是……”
“陈缓，他已经死了！”韩雪花刻意压低的声音也抵不住心里的怒火，“你好好休息，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休息好了我们送你回家。”
“……我可不想再看到你那副鬼样子。”
脚步声渐远，陈缓眨眼歪头，盯着凑到她跟前的方祁说：“她不相信我说你在这里。”
方祁凝望着她，身体落到地面，双手紧握靠在陈缓床边，虚无的身体在剧烈抖动，眼睛只看得见陈缓，脸色变得更加透明。他颤抖着声音说：“陈缓，我真的在这里。”
他想伸手去摸摸陈缓发烫的脸颊，很可惜，他不能也不敢。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你？”
“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完成心愿。”
“为什么是我？”
“可能是因为我只有你了吧。”
“只有我吗？那你为什么要离开？”
“我……”方祁悬浮着右手摸着陈缓的脸，手上渗透出的水好像滴到陈缓的脸颊上又消失，“缓缓，帮我。”
*
两天之后，陈缓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活蹦乱跳的样子与以往没有区别，精神状态也好得差不多了。
“休息得不错嘛，东西收拾完了吗？今天就走？”韩雪花伸手接过陈缓手中的行李，转身递给她哥，挽着她的胳膊走到车门边依次上了车。
韩叶站在车尾，低头看着手中的背包，似过了几分钟才回过神，然后打开后备箱将陈缓的东西放到自己行礼旁边。
韩叶负责开车，韩雪花和陈缓坐在后座。
他启动发动机，突然问道：“你发烧才刚好，怎么不多休息两天再回去，也不急着这两天。”
陈缓回复他：“我感觉已经好多啦，没有问题。我出来太久了，老家还有事情，怕爸妈忙不过来。店里也要上新货了，他们不会弄，还是早点回去吧。”
“店里怎么样，一个人忙得过来吗？需要帮忙吗？”
“没事儿，最近放暑假，店里还行。”
“那就好。”
韩雪花眨着一双精明漂亮的眼睛，往他哥身上看了一眼，转头对陈缓说：“我哥和我最近会在宜安市呆几天，有什么事情我帮不上忙的，我哥一定能办到，有麻烦记得找他。”
陈缓点点头，对他们表示感谢。
路边的风景不断后行，几个小时后，汽车以极其平稳的姿态到达“陈耳朵的商店”门口。
店铺一如既往的伫立在园丁街的末尾，安静地等待它的主人归来。
韩雪花抬头望向头顶上那几个橙色大字，有些不高兴地摇头，“陈缓，这个招牌可真显眼。”显眼得她不想再多看一眼。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她作为陈缓的好朋友，高中总在一块儿，怎么会没听过陈缓对方祁的奇怪称呼。
“一只耳”。某天陈缓突兀地喊出来，被方祁发现后，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但她坦然的样子，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说：“其实第一次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方祁被她的直言不讳弄懵了，等反应过来感到有点不舒服，但他也只能生闷气。
自从他们当上同桌后，很久没有过这样安分的日子。方祁不想打破这片宁静，除了陈缓总是又呆又傻，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他得压抑着暴躁的脾气，不然可能又得换新同桌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反驳道：“不要拿我和一只老鼠相提并论。”
之后再也没听过。
那几个烫金大字闪瞎韩雪花的眼睛，要不是陈缓姓陈，她真想将招牌换掉，省得想到那些糟糕的事。
这时，一个高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速度很快，狠狠地擦过韩雪花的胳膊。好在她及时稳住，不然两人很可能撞上了。
“陈缓，你回来啦！”
李元宝兴奋大喊，不见以往扭捏，“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无聊啊，都没人陪我玩了。”
陈缓在他冲过来的时候接住他，等站稳后右手按住他的头顶笑嘻嘻道：“元宝，我也没出去多长时间啊？再说了，不是还有美雪和你一起嘛。”
李元宝扶开头上的手，撅嘴道：“她是每天和我一起玩，可你看她，只知道拿着画本，天天画画！”
“那还不是因为你每天拿着账本，没陪她一起玩，她不懂只能画画了。”
李元宝被戳到痛处，选择闭嘴。
站在前面的韩雪花掉转过来，在李元宝头上同样的位置挠了下。
“谁呀！”李元宝很不开心，大声吼完后发现是位陌生人。他往陈缓那边缩了缩，高昂的气焰小了不少。
李元宝只敢对熟悉的大人生气，面前的陌生姐姐看起来虽然漂亮，但是直觉不好惹。
“你这小孩，大马路多危险，跑来跑去也不怕出事。”
李元宝缩得更小了，脸色白了几分，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韩雪花见他这怂样气笑了，这样子看起来就容易受人欺负，“你叫元宝是吧，男子汉大丈夫，抬起头来道歉，低着头谁看得见啊。”
“啊？”李元宝愣住，回过神后慌慌张张拉着陈缓的胳膊请求她帮忙，“陈缓……”
陈缓偷笑几声，朝韩雪花摆摆手，“你别逗他了。”
李元宝松了口气。
站在另一边的孙美雪，扯着陈缓的衣角，奶声奶气地说：“媛媛姐姐，你看我的画，好看吗？”
陈缓“噢”了一声，蹲下身和孙美雪平齐，接过她手里的画本。
画本上面的内容很简单，画的正中间是一间商店，商店周围画着花朵草地，在花草丛中有三个小人儿，两个小的牵着一个大的。
陈缓含笑摸了摸她的小脸蛋，“小美雪画得真好看！”
“嘿嘿～”孙美雪高兴地蹦起来。
没一会儿，在楼上准备晚餐的陈缓的父母，听见楼下的动静，连忙下楼招呼他们吃晚饭。
二楼多余的空间很小，硬挤出来的一个小空间摆放着桌子和椅子。不过幸好挤挤还能凑合，几个人紧贴在一块儿还是能坐。
陈缓作为主人本应该坐在门口方便活动，不知被谁推到最里面，和韩叶挨着坐到一起，其他人很快落座，没有供她再移动的空间。
饭菜丰富，口味合口，一顿饭吃得很开心，除了有点热。
此时韩叶的胳膊上有一个明显的红印，是陈缓上衣紧紧贴在他胳膊上留下的印记，而陈缓的袖口已经湿透了。
陈缓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因为她忙着给坐在另一边的两个小朋友夹菜，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
等大家吃完晚饭后，离开座位。韩叶的耳尖微微泛红，左手摸着右边的胳膊松了口气。
等所以人离开后，天花板上的灯管突然闪了闪，然后熄灭了。
晚饭吃完，两个小朋友已经回家了。韩雪花和韩叶准备回市区的老房子。陈缓原本想留父母在家过夜，但他们声称已经买了车票，想今夜就赶回去。
陈缓无奈，只好拜托韩叶送她父母去车站，在路途中顺道将韩雪花先送回家里。
回来的路上，只剩陈缓和韩叶两个人，车内很安静，直到终点才开口说话。
陈缓在思考其他事情，而韩叶性格腼腆，不好意思开口。
“到了。”
“哦。”陈缓反应过来，睁着一双明眸大眼道谢：“韩叶哥，今天谢谢你，爸妈他们就是这样的，想回去拦都拦不住。”
“没事儿，反正我现在有空。”
“嗯，那我先上去了，韩叶哥再……”
没等陈缓说再见，韩叶突然拦住，“等等！”
陈缓推开车门，右脚刚踏出去，听见声音缩了回去，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韩叶欲言又止，沉默几秒，鼓起勇气开口说道：“你没事儿吧？”
韩叶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陈缓了，除了上次在葬礼上，他这是第一次再见她。
韩叶感觉到陈缓有些不对劲，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只发现她偶尔会抬头向上看，好像在望天发呆，又像上面有什么。
重要的是，她变得不太一样。
上次见她的时候，韩叶差点冲动地跑过去，被自己的理智拦了下来。
时机不合适，她刚失去最亲密的人，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他的好意。
这次见她，韩叶发现陈缓恢复以往的模样，他很开心她能恢复成从前开朗的样子。但除了这些，陈缓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绪，比如顾虑，依赖，还有害怕。
直白的话也会在她脑中转几圈才脱口，不再是那样的勇猛无畏。
韩叶欣慰之余多了份担心。
“我没事儿，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好。”韩叶见状不再多话，“雪花是我妹妹，她是你的朋友，你也……有什么事情一定记得和我们说，我们肯定会帮你的。”
“韩叶哥，谢谢你。那我先上去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