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冷得像冰柜，除了三个活人，唯一热的就是放在董楠面前冒着热气的水杯。
董楠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润了润嗓子，“家里就你们两个人吗？”
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董楠，董楠的视线中没有同情，而是疑惑。
女人轻声道，“我丈夫带儿子去复诊了，公公去工地上班。”
董楠点头，视线看向放在柜子上的全家福，一家三口，小孩被抱在中间，三人皆是开怀大笑，“那是你的小孩吗？”
女人顺着董楠的视线看向了那张官承土摆在那里的全家福，说道，“对，他叫官涵，今年两岁半了。”
“他很可爱。”
“是吧，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女人也笑了，笑过之后，她的眼底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小涵现在不光怕车，连轮椅都害怕，平时他父亲带他出去要骑摩托的时候，他都闹着不肯上去。”
愿意说话总比沉默着好。
董楠微微颔首，“你呢，你有去做康复吗？”
女人愣了愣，摇头苦笑，“去了，但我这个样子要康复多久都不知道。”
女人自认为拖着一个残废身子，就是个拖油瓶。自从发生意味，她好几次都恨为什么没有死在那场车祸，还要这样苟延残喘的过活。
花甲之年的公公去工地求着别人让他上班，丈夫为了填补她们娘俩手术后的费用一空闲就去跑外卖，多危险啊，好几次官承土回来牛仔裤都被磨破了，女人问他，官承土也不说，只是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串保持完好的糖葫芦。
话题沉重，气氛逐渐压抑。
放在玄关处的五颜六色的针织小花吸引了董楠的视线。
“门口的针织花，是你编的吗？”
女人顺着视线看过去，那是她没有出车祸前无聊编织的小花，为了搭配，又编织了一个淡黄色的花瓶，“是。”
董楠笑了，毫不掩饰的夸赞道，“手艺很好，编得很漂亮。”
女人努了怒嘴，刚要说什么，董楠不紧不慢的声音又在房间内响起。
“有一些店铺会高价回收一些可爱的编织品进行二次售卖。而且他们回收的价格不低。”
女人眼睛倏地睁大，不可置信的问道，“这也能回收？”
董楠抿了一口温水，点头道，“当然可以。你的手艺很好，可以尝试一下，也能补贴家用。”
女人坐直了身体，眼睛闪过一抹光亮，但这抹光亮转瞬即逝，“但是我没有渠道。”
“我有。”董楠的声音很有力量，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你可以联系名片上的这个人，她是专业的。”
女人接过名片，仔细感受着名片的重量，她看着上面电话号码，没有说话。
董楠见女人表情有些松动，不动声色的送了一口气，随后站起声告别，“谢谢你的款待，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女人目送着董楠离开，在董楠即将走出大门时，倏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手里依旧捏着名片的女人，温声说道，“这样编织而成的小花，在外面统一称作工艺品，您考虑一下，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手艺。”
董楠才着小高跟走出了筒子楼，这就是她当初选择离开医院的原因。
她见过太多因为经济问题而自杀的患者。很可笑的是，这些患者都在康复后期，后续有极大的可能性能够回归社会，但却因为接受不了他人同情的眼光、巨大的心理压力而选择轻生。
董楠不喜欢这样，虽然她无法改变别人的看法，但是她可以用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那些对自己丧失信心的人。
董楠冒着寒风坐回车内，热车的时候，他给某人发了一条消息。女人收起手机，隔着车窗看向五楼的窗户，从地下看，只能看到一点浅色的窗帘。
希望她能够尽快恢复吧。董楠这样想着。
......
陶终初看着手机里董楠发来的‘ok’，面上露出浅笑。
倏地，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桃子，晚上有空吗？一起去吃饭吧。”
熟悉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姜静远。
陶终初暗灭了手机屏幕，看向满脸写着期待二字的姜静远，狐疑道，“今天？”
“yes！”
陶终初捏了捏手心，拒绝道，“今天不行，我想早点回家。”
“啊？！”
姜静远本来半靠在陶终初的工位上，他以为小桃子不会拒绝的！
“一起去吧！吃完饭我送你回家。”姜静远的语气有些急迫，还带着一丝示弱，“我爸妈都在国外，保姆又突然有事请假了，家里没饭吃，你和我一起去吧，不然你那么早回家多无聊啊！”
姜静远有些不依不饶，“去吃火锅吧，今天的天气就很就适合吃火锅，很好吃的火锅哦。”
陶终初震惊地看了一眼姜静远，这一下反差太大，要不是看着那张熟悉的帅气的脸，陶终初差点没敢认。
想着回家也是无聊，冷锅冷灶冷水......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松了口，“好吧，不过今天的晚饭我请客。”
姜静远的脸上马上浮现笑脸，眼睛弯得像月牙，“没问题。”
皮鞋踏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关阅拿着报表。
他一进来就看见姜静远笑着拉扯陶终初的白大褂的袖口，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关阅的脚步一顿，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打扰到了他们。
“静远，你拉着终初干嘛呢？”
“我们没干嘛。”陶终初差点起立。
陶终初有一些尴尬，自己上班和同事开小差被另一位同事看见了。而一盘的姜静远就显得老练许多。
姜静远一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温润的面孔。
“没做什么，找他问些事情。”
有外人在，姜静远又恢复了那副温润的模样。这才是让人熟悉的姜静远。
看着姜静远迈着沉着的步子走了出去，陶终初忍俊不禁。
关阅给要出去的姜静远让了位置，视线在姜静远的背影和陶终初尴尬的笑脸上来回。
陶终初坐立难安，拿着保温杯也走了出去。
“呼。”陶终初呼了一口气，感慨道，“还好饮水机设置在外面的走廊上。”
......
姜静远跟着导航，把车停在了白线内。
“咔哒”
安全带被解开了。
“到了。”
陶终初总车窗内往外看，这一排都是吃东西的商铺，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家今天刚开业，门口还摆放着两排立体花束。门匾的名字也取得通俗易懂——成都火锅。
陶终初下车，和姜静远一同走了就去。
里面的服务员有统一的工作服。工作服的正面印着夸张的红色的字体——吃火锅，就吃成都火锅，背面印着一个巨大的火锅图形的logo。
他们一进去，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就领着他们到了一处空位。正是用餐时间，店内十分拥挤。他们来得算晚的，只有一个靠着角落的位置。
这里正好，相对于其他位置，这里还算安静。
陶终初和姜静远都不是喜欢吵闹的人。
姜静远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平板，嘴里嘟囔着，“看样子还不错，这小子天天被骂，深藏不露啊。”
男人拿着平板一通操作，随后递给陶终初，说道，“小桃子你看一下想吃什么，随便点。”
陶终初不是很能吃辣，加了个番茄锅底，有加了几样菜就把平板还给了服务员。
点完菜，服务员在餐桌上放了一个小沙漏。
“这个沙漏的时长是半个小时，我们点半个小时就会把菜品全部上齐，如果没有上齐的话可以去前台免单。”
姜静远面无表情的摆弄着手机，陶终初则是礼貌地说道，“好，谢谢。”
待服务员离开后，姜静远才放下手机，笑眯眯的和陶终初胡扯。
沙漏放上来没多久，不到半个小时，他们点的菜都上齐了。
陶终初有些惊讶这里的上菜速度。
“咔嚓”
对面传来快门按下的声音，陶终初猛地抬头，问道，“你拍照了？”
“嗯，和大帅哥吃饭，不得让我炫耀一下。”
姜静远摆弄着手机，白色的屏幕把姜静远本来就白皙的脸庞衬得发粉。
“姜静远，有没有人说过你......”
陶终初话还没有说话，就被姜静远皱着眉头打断了，“等下，你叫我什么？”
“你的名字。”
姜静远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说道，“叫我的名就可以了，或者叫我姜哥。”
陶终初没憋住，笑出了声。陶终初出院那天，姜静远也曾让他叫哥，但陶终初没叫出口。
“好吧，姜哥。”
姜静远如愿从陶终初嘴巴听到那个字眼，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就连接下来对陶终初讲话，他的嘴角都没下来过。
“你刚刚要说什么？”
经此一遭，陶终初更加明确了心中的疑惑，“有没有人说过你反差很大。”
“什么？”
姜静远笑着摇头，故作神秘的说道，“这是我的自我保护机制。”
“嗯？这是什么机制？”
“你不懂，下次告诉你。”姜静远做了一个wink，看上去有些不着调。
陶终初听出了姜静远的语气中有逃避问题的嫌疑，但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拆穿。
或许他不该问的。
“终初你尝尝这个肉片，好吃！”
姜静远用公筷给陶终初夹了满满一筷子的麻辣肉片，肉片上面还沾着辣椒。热气腾腾的火锅大开，冒着‘咕噜咕噜’的声音。
“静远？”
一道男声从两人头顶响起。
陶终初没有抬头，他在用自己的筷子挑着肉片上的辣椒。
“伍岳？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熟悉的名字，陶终初挑辣椒的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往旁边一瞥，看见了一双被擦得程亮的皮鞋。
陶终初听见伍岳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他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视线。
“和朋友约了在这里吃饭。”
姜静远顺着伍岳的伍岳的视线看到了安静吃饭的陶终初，像是想起上面似的站起身来，“这位是陶终初，我同事。”
“也在康复科上班？”
“对。”
莫名被叫到名字的陶终初猛地抬头，倏地发现只有他一人坐着，没有思考的，陶终初也站了起来。
他终于看到了伍岳的全貌。
男人似乎打了发胶，把头发全都往后面倒，利落的发型底下是一张俊逸的脸，他的头部没有任何金属的装饰品。黑色的毛呢大衣搭着黑色的高领，下身是笔挺的西装裤。手腕处不经意露出了劳力士绿水鬼的表盘。
伍岳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谈生意。
只是那有人会把生意场所放在冒着热气的......火锅店？所以这个场面有一些滑稽。
伍岳很帅，是一种很有男子气概，浑身散发着荷尔蒙的帅。
陶终处察觉伍岳好像格外钟情于大衣，他见了伍岳三次，三次男人都穿着不同长度、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大衣。
陶终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伍岳，直到对面伸出骨节分明的手。
“陶医生，你好。”
陶终初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对上伍岳含笑的眼睛，这才想起来伸出手，“你好。”
手中的温度转瞬即逝，两人的手轻轻一握，很快就松开了。
伍岳把手插回兜里，嘴角含笑，“你们先吃，我朋友在那边等我。”
姜静远往别处看了看，倒真的看见一个穿着于伍岳同风格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他看到姜静远的视线，还朝他点了点头。
姜静远见转松了口气，两人颔首，伍岳迈着步子离开了。
伍岳离开前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陶终初，眼底闪过笑意。
两人重新入座，陶终初继续用筷子挑着辣椒。
姜静远看着一言不发的陶终初若有所思。
“终初，你们是不是认识？”
陶终初刚要把肉放进嘴巴里，男人动作不停，把肉片咬烂，吞进肚子里，喝了一大口冰的酸梅汤后，不紧不慢的说道，“见过几面，不熟。”
姜静远看着陶终初因为吃了辣椒而变得红嘟嘟的嘴唇，心里闪过一抹坏主意。
“终初，你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