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子夜,逐英轻车熟路的翻上昨夜刚来过的忠顺王府的墙头。却见院内灯火通明,映得兵甲折光。——原来这忠顺王因护院辞去,特调官兵驻防。

    逐英见状,撇了撇嘴。只不过足尖一点,他便跃至内仪门檐角之上,四处观望起来。待估量好了门两侧内外书房的位置,他便行动起来。

    屋檐之上、厦宇之间,他直如飞燕一般穿梭跳跃。但见他衣衫舞动,形影飘忽,直把那官兵群众视若无物——他能做出此举动作也实非狂妄:倒也好笑,那满院的人来人往,竟无一人察觉他。

    待他进了外书房,迎面的便是满屋的珠光宝气、满目琳琅。他却正眼也不看,只寻那扇子。

    此间搜完,他又迳往内府书房而去。

    逐英揭开房顶上的屋瓦,向下看去。眼见室内无人,便跳下去。环顾一周后便四处找起了扇子。不一会儿,他身上的包裹便已是沉沉,显是已装了不知多少把扇子——这也不怪他,这王爷搜罗这多宝贝古扇,也不做个标记哪把扇子是从何而来,他又如何分的出来哪些是他要寻的呢?

    ——只好干脆统统全都收起来罢了。

    他正心中暗笑,却忽然双耳一耸,猛然回过了身体。

    在被窗外灯火光打的半明半昧的室中,桌子下有什么乌黑的东西在剧烈的晃动着。

    他定睛看去,却发现那不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人。

    一个批发散衣的少年正从桌下缓慢的跪爬出来。

    这少年仰面望来,目光如电。

    见逐英发现了自己,少年嘴角抬了抬,眼里却无笑意。

    他道:“别跑,我不叫人。”

    逐英惊疑不语。

    少年把胸前飘散的几绺乌发拨至身后,又顺势翻了下腿原地坐下,道:“在此候君良久,望携我同去。”

    逐英剑眉微蹙。

    少年又笑了笑,道:“报酬钱财是有的,但请你等一等。”

    逐英方欲细问,忽闻听廊外有脚步渐近。他便手按剑柄,闪身躲在了门后。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又一个少年走了进来。逐英看不见他的脸庞,却能听到其嘴里有哭音。此人说的是:“梅之你在不在?”

    地上坐着的少年回道:“在。”他顿了顿嘴里便有了笑意:“我说的对不对?”

    新来者站在原地,身形微颤,沉默了一阵,却无应答。

    少年把眉一挑,道:“你想不想走?”

    新来者迟疑的点头又摇头,道:“又怎么走?”

    少年轻轻把下巴搁在手上,道:“你且捂住嘴,不要出声。”他见对方照实做了,继而说道:“回头。”

    这新来的少年郎转身,正与逐英四目相对。

    如此那般一番解释之后,那二少年各报名姓。原来那坐着的少年姓褚名梅之,立着的则唤蒋玉菡。

    蒋玉菡补充道:“我们更有名的是另外两个名字,唤琅官、琪官的。是王爷自小养在府里的梨园......”褚梅之却直接打断了他,冷然道:“是豢养的男妓。”

    蒋玉菡垂脸默默无语。

    逐英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最终问道:“满院都是官兵,我又怎么带你们走?”

    褚梅之终于眉目舒展开来,垂眸一笑:“这不简单?”

    临近丑时,忠顺王府却火光烛天。府中主子奴婢们大喊着哭叫的、报着走水的种种哭哀嚎滚的满地都是,远远的也隐隐传来五城兵马司的云板声。

    褚梅之刚从墙头上下来,面容不整,衣衫散乱。他却浑不在意,望着院中的熊熊烈火,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直到蒋玉菡轻扯其袖,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逐英问他二人要去哪里。

    褚梅之便把目光移到逐英手里的绳子上。

    ——那跟绳子适才把他和蒋玉菡从囹圄里拽了出来。

    逐英将绳子系在腰间,褚梅之的目光便顺着其微微滑落的袖口,掠过他线条分明的小臂,又顺势滑落到其结实的腰板上。

    虎臂蜂腰,是好身材。

    这是自小被禁锢、作金丝雀、菟丝花养大的他,不可能拥有的健康的、丰美的身材。

    似乎烟火有些熏到了他,他眨眨眼,一颗泪珠顺着他的脸庞晶莹的滚了下来。

    他随意的用手擦去,把目光抬向逐英,笑道:“你去哪里?”他顿了顿,又道:“我可以随着你学武功么?玉菡和我的包裹里有百两黄金,可够费用?”

    逐英与蒋玉菡同时“啊”了一声。

    辰时,天边不过微白。此时的荣府里,探春却已至黛玉房中。

    紫鹃正收拾首饰钗环,而黛玉在对镜理妆。见探春来了,黛玉唇边抿出两个小涡儿,对她笑道:“探丫头,怎地这大早上来看我?”

    探春走过去挨着黛玉坐下,取出袖中锦袱,递给她道:“四妹妹昨儿往宁府与可卿同住去了,托我给你带了些新制的羊毛笔、生宣纸。二妹妹自打突疾后去道观里养病,至今也无消息。这包里装除了惜春的,就是我添的些新笔、笺纸一类——你既迁新居,自然也该讨些好彩头。待会儿你去老太太那儿,人多口杂的,我又怎好给你?”

    她说到这里,捏了捏黛玉的面颊,笑道:“你可记住,现下回去了,可不许认识了别处的新姊妹,便忘了我们的闺阁情分。”

    黛玉本有些感动,听她后面说这些,便推了她一下,佯嗔道:“不过几条街就到了,哪里又远着你了?况且一早就和老太太说了,时不时还常来住的。”

    探春于是回道:“既如此,你可得在内府给我留个厢房,我好常去叨扰。”

    黛玉拧了她一眼,笑道:“少不了你的!”

    二人正打闹嬉乐间,宝玉也来了。只见他拿着个大包袱,足有半人高,正拖拽着进来。见探春也在,转身欲走,却被探春眼尖看到,及时叫住了。

    探春笑骂道:“好你个宝玉!前几日我要与你读《论语》,你在那里说腿疼的不了,实在读不了书。咋了?林姐姐一出府,却把你的腿给医好了不成?瞧瞧,如今健步如飞、活蹦乱跳的就来送东西!你跑什么,给我过来说话!”

    宝玉只得进来,对着探春勉强回道:“前几日着实不是推脱之词,实在是这两天腿才有些好的,不信你问晴雯便是。”

    探春走上去就拧着宝玉的腮帮子道:“谁信晴雯那小丫头骗子的鬼话?她最是和你一伙的。前几日的账我就不和你算了,我且告诉你,打今儿起,《论语》《孟子》二书一日你我二人须要背默二百字,可记下了?”

    这番话直说的宝玉心内叫苦不迭,面上却又不能表现,只好一边躲,一边陪笑道:“我的姑奶奶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先让我把东西给了林妹妹!”

    探春这才松手,点头道:“这才像话。你可要记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我二人定下的事情,可不许撒谎。”她讲完,便与林妹妹点了个头,先离了此处。

    待探春走后,宝玉冲着她的背影扯了个鬼脸,方拖着那大包袱挨到黛玉跟前。他解开包袱后,献宝似的一个个掏出来给林黛玉瞧。

    先是一个锦盒,揭开里面都是人参、茯苓等物,他道:“妹妹你身体弱,回了林府也要多加保养。”又取出一些话本子:“这些都是我平日里最爱看的,回府你若是无聊,当个乐子看也好解闷。”末了翻出些布偶泥人:“这些是我们幼时一块玩耍的玩物,你带了去,也好做些念想。”

    谁料林黛玉见了,笑道:“我爹是会短了我这些不成?药品、话本是不必了。这些小玩意儿——”她目光一转:“我又不是远行千里,要什么念想?横竖常回来玩的。这劳什子,你原样带回去罢。”

    宝玉听了,嘴撅的能挂油壶一般。林黛玉只抿嘴看着他笑,偏不哄他。

    他无法,只得扯着着黛玉袖子道:“你可常回来看看——”

    宝玉正厮缠着,紫鹃在一旁看着不像样,忙上前道:“二爷这话说的,倒像我家小姐出嫁了回不来似的。时辰不早,姑娘还要更衣去辞老太太呢!”

    宝玉无法,只得又拖着那大袋子物件悻悻的、摇摇摆摆的回去了。

    此后林黛玉用了些早膳,便往贾母处去了。

    正值晨省时分,王夫人、凤姐俱在堂上。黛玉上前对着贾母叩首道:“外孙女蒙老太太疼爱,如今父亲在京,理当侍奉膝下,今日特来拜别。”

    贾母把她扶起来,含泪道:“父命不可违。只是此去可要常回。紫鹃这丫头你便带了去,也好有个照应。”

    黛玉应了,此后又与王夫人、王熙凤等人一一施礼告辞。出得门来,林如海早在仪门处等候,父女二人相视一笑。林如海遂又带她分别与贾政、贾赦等人作别,这才坐上轿撵,往新府而去。

    新赐的林府亦在澄清坊中,坐落在石碑胡同里,与宁荣二府不过二、三里之遥。轿至门前,林黛玉轻揭帘角,便见朱漆大门上悬着“敕造林第”鎏金匾额,在初阳光彩下熠熠生辉。

    她细细的瞧了几眼后,轿子便入三进院落,她皆掀着帘子,不住的对着四处的庭院房屋看着、瞧着,像在心里描画儿似的。

    入仪门,早有婆子们接着候轿。林如海先下轿,接着转身便把林黛玉抱起。谁知林黛玉下车后却不肯撒手,仍旧在林如海怀中,只把头静静的、深深的埋着。

    林如海察觉到怀中之人的阵阵抖动,便只是笑叹一声,眼中却也有了点点泪光。遂只是示意婆子们将斗篷解了,便继续抱着爱女缓步往内院而去。

    ——方才辞别众人却一泪未落的黛玉,此刻却泪满衣衫。

    无他,只因——

    此处,是家。

    此后经年,再也不必,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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