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又聊了些其他的，十分钟左右到了酒店，办理入住。李瑞订的是双床房，她爸妈这几天住她那儿，于淼过去不太方便，李瑞也不忍心丢下她，订房型时和父母说了一声自己不回家，陪朋友住酒店。

    两人都有些累，一进房间便齐刷刷的去洗漱。关掉大灯，躺上床的瞬间，李瑞还兴奋地和她说话，只是不多久，人就睡着了，呼吸变得又轻又长。窗外响起稀稀落落的声音，房间里因为开了空调的缘故，反而格外温暖。

    满室寂静，于淼感到疲惫像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涌来，她蜷缩起身体让自己沉沉地睡去。

    ——

    2014年，五月初，于淼转学过来已有两月余。随父母工作调动，从重庆转到贵州毕节。一座夹在乌蒙群山间的城市，除了蜿蜒盘旋的公路，就是万亩林海。

    民初是二类省级示范性普通高中，在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学校。校园里种满了香樟，这个季节已生得高大茂密，淡淡的香味。

    “于淼！”身后传来急切的声音。

    广播室前穿着一身红裙的女生转身，疑惑地问：“怎么了？”

    李瑞两步并做三步跨到她身边，气喘吁吁：“主任让你去趟办公室，再顺一次晚会流程。”

    于淼：“嗯，马上。”

    “我的天，美死啦。”李瑞围着人转了一圈，手指撩起对方的长发，“一次性的？卷发好适合你，再配上这一身红裙，简直性感极了！”

    民初今晚办五四晚会，请了市里领导及媒体来参观。一月前，学校就下发通知高一、高二班级出节目，高三继续上课到点下来观看。于淼被推为主持人，跟着彩排，串流程，忙进忙出。

    舞台在民初大操场上，前一天就布置好音响灯光等。今天下午开始，高一高二的班级纷纷下去集合排练课间操跳的民族舞，据说学校邀请市融媒体来录制视频，要拿去省里做新闻宣传。

    广播室在博雅楼，旁边是高一年级所在的学思楼，此刻阒无人声。于淼和李瑞穿过这栋楼，往行政楼走去。两楼中间有四五米宽的过道，过道直走三百米左转是校厕之一，柳柏林立，杂草丛生，较偏僻，平时老师学生都很少往这里去，所以便成了某些学生躲来吸烟的场所。

    “我去个厕所，”于淼将手中的包递给李瑞，向藏在树后的卫生间走去。

    一进厕所，烟雾缭绕，熏得人恶心。于淼抬眼望去，三个女生挤在角落对着通风口吞云吐雾，有说有笑，脚底踩着的水像从隔间淌出，身畔放着阿姨打扫时用的塑料桶。

    又脏又臭让于淼有些抗拒，正想转身回去，忽然最里隔间传来阵阵咳嗽声，喘着急促地粗气，她迟疑了会儿，淡淡开口：“我下楼时遇见校长和主任正在检查卫生。”

    几个女生啧了一声，掐灭烟头扔进蓄水池，晃晃悠悠地走出去。见她们离去，于淼缓缓走向厕所最里间，试探性地敲了敲门，还未等里面有回应，门便自动开了。她抬眼看过去，里面的场景让她眉心紧皱。

    水珠顺着女生脸庞滑落，砸在地砖上摔成好几瓣。头发贴在额头上，衣服湿透了，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

    于淼长长吸了口气，脱下外套轻轻搭在对方身上，伸出手：“我带你从这个地方出去。”

    她扣住冰冷手指，用另只手掌按在对方的肩膀上。温热体温透过衣衫抵达肌肤，发梢的水滴一点点地顺着于淼手腕流下去。

    李瑞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等着人，终于看见人出来后，她凑上去却被吓了一跳，“许予宁？！卧槽，什么情况？”

    于淼沉默两秒，拿过李瑞手中的包，抽出纸巾，细细擦去对方脸上水痕，“你先帮我和主任说一声，就说校长有事找我，大概五分钟。”然后带着人从行政楼后面的小道离去。

    *

    再次返回时已过十分钟，主任笑呵呵地说，“校长很重视这次活动，晚上好好表现，别出错。”

    于淼心不在焉地点头，同男搭档过一遍活动流程后，她迅速把手机揣进校服外套，大步朝门口走去。李瑞在隔壁休息室等着她。两人并肩而行，再次路过两栋楼之间的通道，于淼放缓步伐，“关于许予宁你了解多少？”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校园霸凌行为恶劣，任谁都不会选择沉默，无视只会助长欺凌者的嚣张气焰。不过，让她出乎意料地是对方不愿告发那帮欺凌者。

    于淼想起那道弱弱的声音，“谢...谢谢你，但是，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老师，我，我......对不起。”颤抖，痛苦，害怕，却又无能为力。她的双眸紧紧注视着对方，而对方就像一根枯瘦木干，攀附着一点泥土沉默地站着，薄薄的眼皮上隐隐透出几条青色的血管，柔弱的身体似乎只要圈紧双臂就会被折断。

    当时自己什么反应来着，疑惑，不解，想问为什么，话未出口，又想到她们没那么熟悉。

    听见她的声音，李瑞走上来挽住手臂，“我对她了解不多。只知她成绩虽好，但不爱说话，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待着，常独来独往，是班级里实打实的透明人，就连老师也很难注意到她的存在。然后有一点——”说到这儿，李瑞停顿了下，凑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听说她是同性恋，喜欢自己老师，所以班里同学都有意无意的孤立她。”

    于淼表情瞬间古怪起来，“初中还是高中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是她初中体育老师，”李瑞迟疑片刻，小声道：“她有个初中同学在隔壁文科二班，说她初中时就沉默寡言，谁都不搭理，唯独体育老师是个例外，然后有一次同班男生撞见她在给体育老师递情书，第二天这件事就传遍整个年级，老师直接被校领导谈话。”

    “可这是每个人的自由，不能因为她喜欢的是女生就孤立她。”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或者理智看待。”

    “我……”

    “淼姐，既然她不愿让老师知道那就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对方手指战栗着恳求，屈辱和潮湿一直笼罩着她，只要稍不注意，她就像断翅的蝴蝶扑向死亡。

    她的脸一直在脑海盘旋，暮地响起一声叫唤，于淼从梦中大汗淋漓地醒来。

    天光大亮，光线透过窗帘间的缝隙洒在地毯上，外面应是明朗、不同昨日的阴沉。